( ) 其实当太原的丁原在得知泰山军南下至原平一带后,就已经清楚原平守不住的。
原平既无豪族,又无军备,如何能挡?
所以丁原索性就将原平一带坚壁清野,将滹沱河沿岸的民舍田亩统统烧毁,将物资丁口全部迁移至阳曲一带坚守。
而这也激发起了原平的土豪们的反抗,对于他们来说,掳掠自己的可不是上面说的虎狼泰山军,而就是汉军自己。
所以原平民变,其首领杨奉在攻破原平后就向北面的泰山军投降了。
不过此时的丁原对于这个结果也不太看重了,他现在重点把守的就是阳曲,尤其是沂口。
在阳曲之后就是并州最精华的盆地区,并州八成的丁口和粮秣都来自于这里。所以丁原对于阳曲的防务非常看重。
他将新编练的五千营军交付给了郭琳。
之所以选郭琳,除了因为其人就是出自阳曲郭氏,更是因为其人和泰山军有血海深仇。
郭琳的兄长是郭蕴,其人战死于颖阳战场,就是被张冲亲自手斩。
所以选郭琳既可以得阳曲冠族郭氏之助,也不用担心其人会不效死。
此外郭琳这人能力也非常卓绝。
在老并州军中素有五虎将之说,皆是边军宿将,在崤函之战中建有殊功。因为这个说法流于军中,所以不同营头因为主将的原因,其五虎将的人员也多有不同。但不管哪个版本,哪些人去评,吕布和郭琳皆是其中少不了的柱石。
甚至有人还称郭琳为并州军首席大将。
这个有些人,就包括了丁原。
在丁原看来,郭琳无疑是要比吕布还要出色的多。其人不仅出自豪族世家,长相也是忠厚老实的那种。
这和吕布那种张扬恣意的长相更让丁原看着安心和舒服。
其实说来丁原也不过出自底层,也是从底层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按道理他应该更欣赏和自己相似出身的吕布。
但结果不是,正是因为两人的出身相似,丁原才会认为像吕布这样的人道德卑劣,急功近利,在忠诚上远远不如爱惜羽毛的世家子弟。
丁原与其说将吕布看得透透的,不如说是将自己为人了解的透透的。
和吕布相比,郭琳为人在私下和同僚的关系特别好,其人常说一句话:
“这世道越发艰难,要给人过得去,得给人生路,万不能恃强凌弱,公报私仇。”
而郭琳既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在老并州军的威望很高。
此外,郭琳不仅为人厚道,还家学深厚。经学、兵法、战策无一不通,甚至还给《孙子兵法》注疏过。
有一年并州军打了胜仗,郭琳入京都报捷功,就将当时的皇帝刘宏说的一愣一愣的。
刘宏曾问:
“何时可灭得鲜卑?”
人家郭琳说了这样一句话:
“文不贪才,武不畏死。能做到这八个字,何敌不可破?”
据说当郭琳回边军的时候,刘宏还时常感叹:
“要是天下臣工皆能如郭卿,朕又何殚精竭虑劳神。”
更不用说,郭琳这人私德还特别好。从不贪下面一分钱,在治军上又能做到同甘共苦。
也正因为此,当丁原被表为并州刺史后,他谁都没带,偏就带了郭琳。他是真的将郭琳视为肱骨庭柱。
所以当他将郭琳派往阳曲前线,可见他对这场战事有多重视了。
而且为了守住阳曲,丁原还仔细反思了一下为何总是屡吃败仗。他和一些昔日参与过河北乱战的老卒们询问,总结出泰山军总打胜战在于三点。
一个就是甲械精良,二个就是上下同心,三个就是善于打运动战。
他的爱将郭琳更是以《孙子兵法》中一语来形容泰山军的战术风格: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就比如前面的刚刚发生的雁门关大战,还有前面的平城之战。泰山军都充分发挥了他机动穿插,长途奔袭的战术风格。
在明面上雁门关外好像只有数千敌军,当时的盖勋不管怎么哨探就是发现不了敌军的主力。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出关打算先歼灭敌军的前部。
谁能想到,泰山军为了避开雁门关方向的耳目,会直接绕一大圈呢?
而一旦发现了泰山军的成功之秘,丁原就兴冲冲的要针对防范。
既然你泰山军快得和兔子一样,那我就不动如山,毕竟不管你往哪里穿插最后都是要以击破关隘城邑为结果的。
所以我何不直接就是谨守关隘,不管你如何调动,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结营砦,打呆仗,不就行了?
如是,丁原自以为找到了对抗泰山军的法门,决定利用并州的地缘形势,沿着汾水节节抵抗。
而他预定的第一道抵抗线就是沂口。
尔后呢,沿着沂口往下的河道交通线,丁原分兵把守在沿途的砦壁,控制各个险道。
不过丁原也明白久守无援下,啥关隘、壁垒都会熬不住人心的绝望而崩溃。所以他又将自己麾下的并州军团主力和南匈奴各部的援兵组建为机动军团。
其整体的战术打算是,依托于汾水交通线上的壁垒,挫泰山军锋芒,然后以麾下机动军团为锤,将泰山军活活锤死在这些壁垒群间。
可以说,丁原想得是真的不错,其战争素养也反映了他是一个合格的边军将帅。
无怪乎他在送行郭琳时,豪情道:
“君且看,以我之方略,并州万无一失。”
而郭琳也深深认同,当众泣泪:
“主公为我并州士民操劳至此,琳敢不效死。”
之后二人在一众太原豪族的面前,表演了一出上下相得。他们本意是想给那些太原豪族们看看守卫太原的决心。
也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份决心,人家太原豪族们领不领情了。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丁、郭二人在给自己留个后路。
他们的后路是什么呢?那就是壁垒战如果失败了,那最后的路子就是死守太原,太原有三年积粟,城池坚固,只要这些豪族们和他站在一起,丁原就有决心守他个三年。
到时候,泰山军还真的能熬三年不成?
在道边,丁原目送郭琳大军远去,心里分为不舍。看着自己的肱骨踏上前线,丁原的内心充满孤独和不安。
孤独是因为他要独自面对那些太原豪强,不安是因为对未来的迷茫。
说实在的,人就是这样。即便他规划了再好,但丁原到底还是没有真的打过这样的战术。
你没经验自然心里就没底气。而有经验,但最后结果没成功,你同样没底气。
人为何总痴迷于过往的成功经验?就是因为这是一种安全的幻觉,既然过去可以成功,我现在依旧可以,而有了这种自信,反倒真有那么一二成功的可能了。
现在丁原就是这样,他心里没底啊。
别人尝试一下新的,再坏的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但他可就要丢命。
此时,在肱骨走后,丁原心里急切地想要一个能给他心理安慰的人,这个人他心里有人选,就是之前单车入营的王允。
不行,还是得给老董写信,你既然兵马不给,猛将也不给,他王允得放吧?
于是,一众太原豪族们就看到他们的刺史丁原刚刚撒泪送别出征大军,转眼就看到他眼泪一抹,脚步不停的就回城了。
一时间如令狐氏、温氏、祁县王氏、晋阳王氏等豪族议论纷纷。
这些大族的族长们自然持重,当众要表现着世家的风仪。但一些小辈们就不用这么顾忌了。
其中有个非常年轻的令狐氏族人,叫令狐邵,他就忍不住对边上的一个叫王凌的祁县王氏族人问道:
“裹头,你说咱们这个刺史是不是吓破了胆子,一惊一乍的,我看咱们太原是要保不住啊。”
此时的王凌还没有及冠,所以还没有赐字,于是亲近他的人都以他的小名来称呼王凌。
这个裹头的名字是王凌出生时的面相得来的,一副缠头裹脑的样子。
听好友说这丧气话,王凌忍不住了: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是想从我嘴里套点话来吗?我也不瞒着你,只告诉你一件事,咱们去往长安游说的人回来了。”
这个时候令狐邵忍不住了,急切问道:
“怎么样,援兵要来了?”
在见到王凌自矜的点了点头,令狐邵忍不住锤了一下手掌。
再稍微抑制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
“虽然知道你们王氏在长安的关系广,但还是想问问你们用什么手段让董太师答应出兵呀?”
见王凌依旧自矜,但却一句话不说,令狐邵酸了一句:
“也是,应该是花了不少代价。”
王凌内心哈哈大笑,然后还是不说。
这令狐家啊,数百年前也是太原的霸主之一了,但到现在也就是这样的视野和格局了。
纵然是族内最翘楚的令狐邵也认为这事所费不菲,但其实他们啊压根不了解他们王氏这种上层世家到底是如何运作一件事的。
其实这也是王凌听来的,只是办这事的就是他的父亲王宏,所以他与有荣焉更甚。
在祁县王氏这一辈中,王允很早就展现出不凡的经学能力,所以家族很快将上层资源倾斜到了王允头上,很早就请郡内的名士郭泰为其扬名,得了一个“王佐之才“的评价。
本来这只是一件寻常的资源互换。
但谁也不知道郭泰后来加入了党人队伍,更是成为了其中的八顾之一。而很自然的,作为受到郭泰品评而获益的王允就必须加入到这个集团中。
这是士大夫之间的潜规则。
但当时的王氏其实并没有多强,所以王允早年的时候为了博出位,很是当了一把集团的冲锋将,先后清理了不少宦官集团的外围骨干。
于是王允遭到了宦官一党的沉重报复,最后不是袁氏救了一把他,他早就死了。
也正是因为袁家对王允有恩,所以在两京分立的初期,他才会加入到关东阵营,成为朝庭中少有的关西人。
在当时,并州被很应然的归于关西。
但是后面袁家被何进和小皇帝一起清洗,王允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前线抚军。在得知京都血殿后,毫不犹豫骑着一匹枣红马西奔函谷关。
但在一开始王允并不被刘宏信任,虽然刘宏觉得这人是个人才,在汝南的时候干的不错。但毕竟从乱党那里过来的,忠诚要大大的打个折扣。
而王允呢?这人非常会抓住机会,他干了一件事,一下子获得了刘宏的赏识。
原来王允在前线的时候,就听说丁原的并州军团滞留在了河东,然后一直没有参加前面的崤函之战。
如此他就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毕竟刘宏既然都将并州军团从边地撤下来了,不会不用,更不会交给骑墙的董卓。
所以王允就和刘宏主动请缨,说自己和丁原关系莫逆,他能说服丁原南下。
刘宏自无不可,成了就多了一个善战的并州军团,错了也就是损失一个不放心的贰臣,不亏。
于是,王允就这样单车过蒲板,手持天子节度,直接进入到了并州大营。
而在和丁原的沟通中,他才明白,这就是信息没对接。
在刘宏那边,他看到并州军团到了河东后就不走了,也以为这些边地武人和董卓一样,开始蛇鼠两端。
而丁原留在河东是因为董卓竟然敢矫诏说天子留丁原在河东受其节制,所以他才留下的。
其实问题就出在刘宏这边,实际上他只要找人来下个命令,一切猜疑就不攻自破了。但河南世家的清君侧和后面的狼狈西奔使得刘宏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自己的皇权了。
后面的事情很顺,有了新的诏书,丁原尽起边军过蒲板南下参战。而董卓也没有拦截他们。
至于后面对于董卓的矫诏,刘宏也当没看见,他不想逼反董卓。
而凭借此功,王允很快就在长安站稳了跟脚,也陆续集合了一帮并州籍的在京卿大夫。
这一次,泰山军南下到雁门关一带的时候,太原王氏这些豪族实际上比丁原更要敏锐。
常年利用雁门关走私的豪族们非常清楚,此时的雁门关防就是筛子。那恒山中不知道有多少伐木走出的山道,而那些恒山民也不是什么忠君之人,谁给点钱就能去带路。
而过去鲜卑人都能数次入关,没道理泰山军做不到吧。
所以这些地头蛇们对于雁门关的丢失毫无幻觉,皆想办法想着后面的补救。也没人傻的主动和丁原说,毕竟雁门关的防务漏洞就是这些豪族做出来的。
他们也不会将家族水面下的产业暴露给丁原知道。
毕竟泰山军是虎,那丁原也是狼,谁也不比谁好。
这个时候,他们将目光放在了董卓身上,他们明白要是谁还能和泰山军碰一碰的话,也就是昔日的并州刺史董卓了。
那如何游说董卓发兵呢?
他们决定让王氏来出面。而王氏就选了王允的兄长王宏,
如果说王允代表着王氏的面子,那王宏就是里子。面子要干干净净,所以一些事就需要王宏出面。
得了太原豪门的所托,王宏当即赶在丁原的檄书送出去前就南下入长安。
到了长安后,王宏没有去找王允,也没有去找董卓,而是和在长安的同乡们聚了聚。
这些人和王宏很熟悉,所以对于关西朝庭的政坛风向知无不言。当王宏从这些人嘴里确定了董卓现在是关西的主政人后,他才开始行动。
他先去找了一个人,那就是李儒。
李儒此前就是董卓做并州刺史的幕僚,两人之间是很熟悉的。王宏和李儒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左右不过是一些利益互换的事情。
但肯定不是令狐邵以为的送送钱那么简单。
后面,李儒想了想,只告诉王宏这事只和他说就行了,也不要再去找其他人,而且他怎么办的,王宏也不要问。甚至他后面也不会承认有过这么一档子事。
他明着和王宏说,如果他办不了的事,别人也别想办成。
不用管这话是威胁还是现实,王宏只要确定李儒是想办这事就成了。
于是,得了许诺后的王宏也不回家,就在友人的宅邸住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丁原的求援信一封接着一封,但关西依旧没有动兵的迹象。
王宏也不急,其他地方哪也不去,就等着。
终于一天,五万士马从长安开出,源源不断的向着东面进发时。
王宏晏然一笑,事情成了。
以上,皆为王宏对两个儿子说的,以为言传身教。
而年轻的王凌还不能分别真假,以为卿大夫当如是,潇洒晏然,一派清流。
所以当他对好友如是做派的时候,就是效仿其父的样子。
令狐邵并不清楚好友的脑子里想了那么多,他只想赶紧回去告诉父亲。
很快,太原豪势们的圈子里流传出董太师已经发大军五万来救太原,一时间豪族们弹冠相庆,以为大祸得免。
本还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丁原还在写他的求援信,却不知此时的太原士心都散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保卫太原的第一战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