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镇北军的前线沿着中人亭向两侧坡地横亘大约有三里。
所以卢植是骑着他那匹红龙驹奔行在前线阵地的。在部下们面前,卢植再无之前的迷茫、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永远的自信和威严。
他如一个少年一般,带着他的学生们在吏士们的山呼海啸中穿行。卢植还是穿着那身盆领铠,火红的披风,绛色的军衣,枣红的马,他就如一团烈火,要将燃尽自己的生命力,去唤醒部下们的斗志。
卢植的学生们也是如其师一般打扮,他们几乎都是幽州权贵的子弟,在这一战中他们将肩负传递军情,护卫卢植的重任。
他们看着自己的老师雄姿英发,和过去轻挥羽扇时的大儒形象完全不同。但这才是他们期望的老师,一名能带领他们获得胜利的统帅。
他们被卢植的热情所感染,皆拿出自己最恣意的风范,追随着老师做这战前最后的励气。
卢植畅快地奔行在阵前,手上高举着马鞭,每到一营,旋起一营的欢呼。
当卢植带着君子营行到李敏的营头的时候,太史慈的所什就在前列,所以从头到尾看着卢植是多么得三军吏士之心。
万人山呼海啸,那是何等的动人心魄。太史慈置身在这个场域下,整个人都激动得战栗着。
他兴奋的和边上的老郑道: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
太史慈癔症似的重复着这句话,完全没看到老郑的脸色是苍白和落寂。
老郑喃喃说着一句:
“谁愿意做大丈夫谁去,咱老郑就想能活下去。”
……
汉军这一战中,涉及到差不多五十多个营头,如果都平级和卢植汇报,咱们大帅就是有再多的幕僚团和军官团都无法调度。
所以卢植在此战一共任命了一名副帅和六名方面将来分担决策的压力。
除了韦端受命为副帅,节度前坡二十营之外,他自己还直领着八营兵。然后在前坡的东面,越骑校尉周忠作为东面方任,领骑一营,步五营。在西面,则是长水校尉魏杰做西面方任,同样领骑一营,步五营。
在后坡,同样有三名方面将,分别是东面方面将公孙瓒,领骑两营,步四营。西面方面将李敏,领骑一营,步五营。
然后剩下的如第五儁的射声营、张纯的突骑、公綦稠的乌桓兵,高蕃的渤海大戟士,皆隶属在中军麾下,由卢植直接调度。
有了这正负两帅、六员方面将来节度诸军,汉军的整个决策系统就被分级成三级,各有归属,井井有条。
卢植奔行了一圈后,就从李敏那方面撤回了前坡的大纛下。
当他从容坐定后,边上捧节杖的郑益分明是看到卢植的手在抖。他只当以为刚刚那番纵马耗费了卢植的体能,根本不会想到此时的卢植内心非常慌。
刚刚奔了一轮后,卢植对自己部队的情况有了直观的了解。
各营前三排都不错,皆是选的精勇的披甲士。但只要留心看后面,就能看到不少士卒紧张的趴在地上呕吐。
卢植战前对于己方的情况就很了解,别看他有五万多人,但实际上各营非常参差不齐。
里面让他放心的是边军和北军的核心,大概有两万人左右。剩下的是他撤回幽州后征募的各郡县营兵,大概又有三万人。这些人中有骁勇善战的,但多数士卒都是无经验的农夫成军。
虽然幽州人尚武,即便是小孩妇孺都能上阵。但新兵和老兵到底是不一样的,没有战阵经验,十成技艺发挥不了三成。
然后就是骑兵这一块了,这是卢植最后悔的。他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将公孙瓒撤回来,现在那盖彤不知道将幽州突骑带到哪里去了,他现在手上的骑兵就剩一些不懂汉法的胡兵和缺乏骑战训练的良家子。
幸亏公孙瓒撤回来的时候带着了白马义从,不然这次他手上真没有决定性的骑军力量了。
卢植还在想着很多,比如为了防止敌军迂回他的西侧,他命辎重营在西面加筑防御工事。现在也不知这工事壁垒如何了。
他能看到的就是布置在东面的壁垒已经修建完毕,完全可以阻挡敌军从东面迂回。他在战前就给前坡东面将周忠下了死命令,让其不惜一切代价防守住这处的壁垒。
但卢植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了,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战事已经打起来了。
而最先接触的正是周忠的东壁。
……
八月十一日,寅时初,中人亭。
泰山军右翼主帅杨茂带领右翼八千镇戍兵,并中军调配的援军后备四千,开始主动对汉军的东面战线发动进攻。
战前张冲按照舆图所示,知道在汉军的东面有一片树林,占据那里可以直接威胁后坡的汉军左翼。
于是,张冲给杨茂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占据那片树林并守住那里,给汉军侧面持续的压力。
但当杨茂纵目看往前方数里外的战场,他除了看到了那片显眼的森林之外,还看到了一座坞壁扎根在那里。
这下子杨茂就知道要占据汉军左翼的森林,非得打一番苦仗不可。
杨茂的判断是对的。
他对面的汉军主将周忠并不是寻常的汉将。他出自庐江周氏、是桓帝时期的司空周景之子。先后参加过平羌之乱,南部民乱,是周氏中最出色的将才。
而且这一次卢植点方面将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所有人都是和泰山军实际大战过的。卢植认为,只有真正交过手,这些汉将们才不会轻视对面。
周忠就是如此,他在鸡泽和泰山军大战过,知道对面无论是战意还是甲械还是军事素质都是不弱于北军的存在。
所以在得了卢植要他守住东壁的死命令后,周忠一点不敢懈怠,就为此军事目标做了一系列布置。
他麾下有骑一营,步五营,总共战兵在六千人上下,兵力并不富裕。
所以他令他儿子周晖领一营步兵驻守东壁,又命马腾领骑五百,并一个步兵营防守在森林中占据这片交通点。然后将另外两个步兵营布置在东壁的下面,好与壁内的友军相互掩护。
最后,他自己带着剩下的五百骑和一营步兵驻守在东壁北面的高地上,作为全军预备,随时准备支援下方的战事。
而对于这些,杨茂并不清楚。
但不管前面汉军有多少人,他杨茂也要完成张冲下的任务,因为他输不起。
此前定亭一战,他自觉得用了全力,但到底办差了一件事,那就是没能将卢植的主力给留下来。
虽然他是救援弟兄们,但任务到底是没完成。
但实际上杨茂想错了,在张冲看来,正是杨茂眷念吏士们生死才让他觉得杨茂依旧还是一名良将的。
能关心士卒、能在乎士卒,这就是一名合格的将领。
在张冲这里,杨茂差的不是将才而是帅才,他对于局势的发展没有自己的判断,也不知道及时和后方的张冲沟通。所以,杨茂差在这里。
但在这一刻,在这中人亭战场上,杨茂的个人魅力却成了他最大的帮助。他麾下的镇戍军吏士们感念杨茂对袍泽们的救助之恩,皆呼效死。
这一次,他们要拿下敌方的阵地,证明自己。咱们镇戍兵也能打硬仗,打胜仗。
作为先锋的还是镇戍兵中第一勇将韩浩。此时他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当然这是他自己讲的。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腿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但韩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自己错过这一次决战的。
他韩浩要做将军,就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于是,韩浩主动请缨,带着所部剩下的三营两千不到的兵,率先冲上了东壁前面那起伏的山坡。
与此同时,在北面的山脊上,汉军布置在东壁前的两营开始向韩浩部宣泄着箭矢。
这一次,因为有中军辎重的支援,河内镇兵的披甲兵整整翻了一倍。而且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定亭血战中幸存下来的,他们整个战斗素养都在大战中得到了磨炼。
所以,即便上面箭如雨下,以韩浩为首的尖兵们丝毫没有减速,很快就蜂拥上坡。而于此同时,另一侧的魏郡镇将魏种也带着镇兵冲到了韩浩部附近。
很快,两镇就和东壁外的两营杀成一团。
而到了这里,韩浩才有机会细看不远处的坞壁。
这一看就不是典型的军事坞壁,应该是汉军在原有庄园的基础上翻建的。
在坞壁的南面入口是一排排库房,侧面都有墙壁保护。汉军可以依托墙壁对进攻的泰山军宣泄箭矢。
穿过这条甬道才到坞壁的大门,在右侧又是一座木质的塔楼可以提供攻击视角。
然后在坞壁的东侧又一是片低矮的农舍,那里已经被汉军占据,作为辎重囤放地。
然后在这片农舍的棚屋后是一片连绵的蔬菜地,应该是之前这座坞壁主人的仆隶开垦的。现在地里的蔬菜自然已经被汉军收割了,在那里汉军的一个步兵营就踩着菜地上,正和从东侧赶上来的魏郡镇兵厮杀着。
然后韩浩又看向西面,那里是东郡镇兵在进攻东壁的西侧。而且因为有他和魏种牵制住外围的汉兵,东郡兵已经杀到了东壁下。
看到这里,韩浩高呼:
“弟兄们,随我冲,万不能让首功被东郡镇抢了。”
说完,韩浩搠死一个汉兵,进一步猪突向前。而他的后面,二三百名甲兵拿着各色兵刃蜂拥追随,将汉军打的节节后退。
突然,东郡镇那边一阵骚动。
原先挂着卜字旗帜的营旗落下,转而升起了一面谢字旗。
韩浩不知何故,但见东郡镇兵依然在攻击东壁,就没有再想。
实际上,就在刚刚,东郡镇将卜术因为突得太靠前,被东壁上的汉军射吏一箭穿喉,当场就战死了。
说来东郡镇也是颇多坎坷。
其部主力多是来自东郡黄巾改编的。去年,张冲从鲁中南转战到东郡与卜己合兵。但卜己担心张冲兼并自己,放弃与张冲一起西向的计划,选择了北上过河到总道那里。
但之后,东郡黄巾就一路坎坷,先是在巨鹿城下丢兵弃甲,连渠帅卜己都被扈将张勃给割了脑袋献给了汉军。那张勃就是此前被张冲断言为背主之徒。
尔后,东郡黄巾就四分五裂,只有少部分依旧团结在卜己的同族卜术身边。其余皆被王度、梁仲宁给分割。
很快,广宗巨变,王度、梁仲宁两人也先后死在乱中。就这样,东郡黄巾一直等到张冲入主广宗才恢复过来。
之后,东郡黄巾的精兵被安排到了地方作为镇戍兵,依旧以卜术为镇将,搭配东平陆人谢辉、武荣二将。
在定亭之战中,卜术带着东郡镇兵打得相当顽强,但也遭受了巨大损失。在这一次决战中,其部三营总共实兵只有一千八百人。
更要命的是,开战未即,镇将卜术就牺牲了。
当此慌乱无主之际,东平陆将谢辉当机立断换上了自己的旗帜,接过了东郡镇兵的指挥,稳住了形势。
于是,东镇兵在谢辉的指挥下继续对东壁进攻。
在韩浩、魏种、谢辉对东壁发动围攻的时候。天德军马武也带着所部六百突骑缓慢向着北面的森林迂回。
他的任务就是歼灭盘踞在林内的汉兵。在天德军的后面,是徐晃的飞龙军,他作为马武的后备,随时支援。
远处,密林中。
马腾看着东南面迂回过来的泰山军骑兵,抓着络腮胡,头疼的对边上的庞德道:
“令明,这一战咱们死力打吗?”
庞德也不知道,他突然问了一句:
“主公,你说咱们这一仗赢了如何,输了会如何。”
马腾仔细琢磨了一下,道:
“卢植要是赢了,能守住幽州,但想吞掉泰山军怕是困难。你算算幽州多少人,冀州多少人。那泰山军都快将整个冀州占下了,还听说他们用的是秦制,耕战立国。所以这战争潜力不是幽州能比的。”
“而且我有一说一,我看那卢植的状态明显不对,这一战怕是很难赢。而一旦泰山军要是赢了这一仗,那不是幽州有没有的问题,而是这天下怕是要姓张了。”
于是庞德天真的问了句:
“所以?”
然后就听马腾态度暧昧的说着:
“所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