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八月六日这天,泰山军杨茂部一战而下定亭。
但随后的局势却急转直下,他们遭遇了南下的镇北军主力。
负责北面狙击的东郡镇、赵郡镇在八月六日临近夜的时候,直接遭受到南下汉军的猛烈攻击。
在这天入夜前,卢植终于将更多的军队赶到了定亭附近,即便这个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三个时辰,即便此时刘质部已经十不存一。
但卢植的主力到底还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赶到了。
他一来就知道了此时战场的形势,他们来晚了,阵地丢了。现在变成了他们要攻坚那坚壁了。
卢植当然知道代北四将南下太慢了,但就如他曾和田丰说的一样,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所以他只是让韩珩四将作为先登,先行进攻对面的泰山贼。
韩珩等人刚还想以临近傍晚了不宜动兵来搪塞,但只见卢植一脚踢开一马扎,虎视他们,这四人才不敢再多说。
很快,代北四营就这样杀向了对面。
不过卢植虽然对这四人不满,但也不存着消耗他们的心思。所以在四营发动进攻的同时,卢植还派出了第五儁的射声营在后面支援他们。
此时第五儁的射声营早已经从之前的千人扩编到了三千人,当然不可能再和之前一样用着大黄弩这样的军国利器。
但因为卢植在边地招募了大量来自靺鞨勿吉部的弓箭手,这些生在林海,猎于林海的渔猎射手在装备了汉家的精锐弓矢后,战力极强。
随着射声营开始对东郡镇、赵郡镇进行覆盖式进攻后,泰山军的这些镇戍卒们就彷佛被置于一处死地,箭如雨下,死伤不断。
东郡镇、赵郡镇作为镇戍部队,在披甲率上本就不如五大野战军团。所以甲胄都集中给前三排列兵使用,但偏偏对面汉军的弓箭采用抛射,大量的箭矢都覆盖在泰山军后方的无甲目标上。
渐渐的,两镇的阵角开始松动起来。
不能怪两镇兵孬,实在是对面的箭矢是真的猛。这些来自林海的满族人祖先在弓箭一道上确实远远超过汉人,不仅是因为林海中有更优质的弓木材料,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些靺鞨人,弓箭就是生命。
这个时候,赵郡镇镇将李定肩负起了稳定军心的作用,他令护旗将自己的大纛前移,就从容立在箭雨下,安然不动。
李定是襄国之战的降将,但因为主动献沮授而降,所以依旧保了一份前程,虽然后面不能留在野战军团,但依旧做到了赵郡镇镇将之位。
只是这后面的代价就是他脸上那碗口大的疤子,那是沮授咬的。
此时这个疤子猛将就立在大纛下,不断有箭矢划过,但不为李定所动。
他这会正观察着最前面一营的情况,那是他麾下赵容所部。这会汉军的陷阵部已经击溃了赵容的一支小队。但赵容依旧坚守着那片阵地,无论对面如何进攻,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赵容打得异常艰难。他战马已经连续被射杀了两次,最后他只能选择了步战指挥阵线。
为了不被再集火,他好不容易转移到另一边。正口渴的厉害,就寻了一士卒要水来喝。但还没等他喝,那为他递水袋的士卒就被一支流矢给射杀了。
鲜血星子喷了赵容一脸,让他失了片刻的神。
等缓过来后,赵容抹了一把脸,拎起水袋继续喝下。直直将这袋水喝完,其人猛然将水袋掷在地上,然后对后面的扈兵道:
“狗球,抽刀砍死他们。”
说完,赵容一马当先,带着直属扈兵发动了反冲击。
就在赵容这边发动反冲锋,布置在东面的东郡镇却开始发生了崩溃。一支汉兵绕过战场陡然出现在了东郡兵的右翼,猝不及防下,东郡兵只能溃退到了稍后面库仓一带。
这里是之前定亭的货堆和马料场,虽然不能提供足够的防御,但东郡镇却依旧以这片建筑为依托,继续抵御着突袭来的汉兵。
这一刻,这些护田兵出身的镇戍兵展现着他们极为可怕的韧性,这些分得田土的黔首们,不论是从义理还是利益中,皆催着他们继续顽强抵抗。
为此,东镇兵在每一寸堑壕,每一处鹿角都在和汉兵血战。汉兵每每想推进一寸,都要踩着袍泽的鲜血而过。
戈矛刀剑,此时乱舞成一团,双方早已经犬牙交错在一起,鲜血与哀嚎是这里的旋律。
两边人都非常绝望,他们在狭窄的空间中持着长矛互相对戳。每每到最后,两边的戈矛手都死得一个不剩。
汉兵还好说,袍泽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浓烈,毕竟也不是什么老营头。但东郡镇这边就截然不同了,他们在以五人小队的编制中,相互之间的感情是非常重的。
他们既是乡人,更有血缘,还有袍泽并肩之义,一人战死,四人皆要为其复仇。打到现在,仇恨已经成了东郡镇兵们最主要的驱动力了。
但东郡兵的顽强血战也激发起这支汉兵的兽性。
这支汉兵的主将是辽东公孙度,其部主要是公孙家部曲、辽东的边兵、越海逃难的青州东莱流民,半岛的未开化野民,成分可以说是相当之杂。
他们对东郡兵也采取了最酷烈的虐待,只要落在手上,就没有留一个俘兵。甚至一些未开化野民的野民在杀了东郡兵这边的勇士后,还会挖出他们的眼珠来吃。
因为这在他们看来,吃这些勇士的血肉就能吸收他们的武勇,强大自己。
而这般兽行更是让东郡兵们义愤填膺,将对面真正当成了一群率兽食人的野兽,于是他们的手段也愈加酷烈。
切开喉咙,敲碎颅骨,甚至还有意将抓到的汉军用长矛串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这些东镇兵并没有从尾串到头,而是直接戳在了他们的肋骨处。而随着重力的作用,汉兵慢慢下沉,矛尖也越戳越深,痛苦和哀嚎也越来强烈。
就是让你在越来越疼痛中,哀嚎至死。
这下子,对面那些半岛野人被吓住了,他们没想到汉人狠起来会这么狠。于是这些本就无军纪的野人纷纷溃逃,即便后面有着汉人的拔斩队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东郡镇守住了阵地,天也真正的黑了下来。
渐渐的两边的战斗声越来越小,最后汉军退了下去,这一天的战斗就结束了。
深夜中,定亭内外的泰山军和汉军都在舔舐着伤口。
此战,汉军驻防在定亭的刘质部全部被歼灭。稍傍晚一点的那次战斗,则还不太清楚汉军伤亡了多少人,估计也不轻。
但泰山军这边四镇兵的伤亡有多大呢?
杨茂在夜里得了这个数字,晚上都没能睡着。毫无意外,伤亡最惨重的是东郡镇,其镇战前有两千六百兵,战后清点仅剩一千四百兵,可以说已经丧失了再战的能力。
所以当夜,杨茂就将东郡镇给撤离了阵地,让河内镇填了上去。
但可惜,河内镇将韩浩也是一个不争气的,拿些了斩将大功了,但竟然却摔伤了腿,现在还被担架兵给担着一起去的前线。
所以杨茂左想右想不放心,派了一名信兵去南面寻找蔡确的中护军部,看到底在哪里,怎么半天了还不来?
这一夜并不只有杨茂这一个一军主帅辗转反侧,军中的一些个新兵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总之夜色深深,八月六日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八月七日,旦,定亭。
战斗毫无征兆的再次打响。
这次双方战斗的主角不再是步兵,而是骑兵。
镇北军在清晨对驻扎在密林一带的李辅、严纲二部发动了进攻。
汉军大概派出了两千精锐骑兵,开始绕过定亭的阵地对泰山军这两营突骑寻求决战。
天威军、天雄军在昨日一战中只是简单驱赶了河间骑兵,并没有耗费过多的体力,所以此刻面对汉军骑兵团的挑衅也是完全不惧。
李辅只是简单打了一面红旗,就带着天雄军的五百骑迎了上去。
此处的地形实际上并不适合骑兵的集团冲锋,但李辅还是迎接了上去。作为一名骑将,前方纵有刀山火海也要有敢于冲锋的勇气。
前方穿着绛红色军衣的汉军骑兵踩着满是碎石的道路冲锋,时不时就有战马瘸腿摔倒,乱成一团。
但李辅这边的五百骑人数虽然少,但皆装备了马蹄铁,即便在这等道路上都是如履平地。
一方密,一方疏。
第一次的撞击很快就分出胜负,汉军被打得大败,顺着右边的林子就撤出了战场。
而后面还没出动的汉骑也停止了进攻,很显然对面的骑军将领也反应过来了,这里的战场对他们并不利。
而已经从冲撞中杀出来的李辅并没有顾得上查看战果,就有一名令兵背着背旗追上了他。
这是杨茂的令兵,他疾驰而来就是给李辅送来新的军令:
“东面战场出现了昨日的那支汉兵,命你部直接从后方抄击他们。”
李辅一听这令就明白了,令中出现的那支汉兵必然昨日给东郡镇兵造成巨大伤害的那部,此部残虐,正好收拾了他们。
他看了一眼东面隐约出现的“公孙”旗帜,心中有了主意,他将断裂的马矟丢开,从后腰处抽出环首刀,叫道:
“是时候给昨日牺牲的袍泽们报仇了,随我冲!”
说完,李辅一夹马腹,在一众复仇声中杀向了还懵然无知的公孙度部。
此时战场的迷雾遮挡住了公孙度的视线,他并不知道正有一支敌骑正冲着自己的侧方突袭。
喊杀震天的战场上,烟云遮蔽着视野。公孙度的前部刚刚和已经换防的河内镇接触。而河内镇将韩浩也坐在马扎上,双腿绑着夹板,用令旗和信兵指挥着前线的战事。
公孙度皱着眉,看到昨日被打得丧了胆的半岛野人到现在还不肯上前,也发了脾气。
他狠厉道:
“去告诉那些野人,今日再不拼命,下次我就去他们的部落将他们的妻子全部吊死。”
很快一名懂胡话的军吏就匆匆奔了过去。
他先是和野人们叽叽哇哇一顿,还不断比划着动作。而对面的野人们一开始也是连猜带蒙,但等到明白眼前汉人的威胁后,马上就和这汉人爆发了冲突。
各式样听不懂的语言不断乱飙,急得那汉吏最后蹦出了一句话:
“干,不上就死。”
说着就抽出刀将一个叫唤最凶的野人给砍死了。
鲜血一下子震慑了那些野人,他们再没有多说什么,就在一名强健的野人带领下,冲了上去。
那军吏看着伏低的野人,骂了一句:
“真的是贱。”
这就是汉人对塞外野人的态度,骄横且蔑视。
然后此人就准备回复公孙康,不过刚走一步,他就将自己外面的衣袴给换了。
他担心自己刚刚站在那些熏臭的野人边,将自己的衣袍也给熏臭了,到时候带着这臭味去见公孙康可不能行。
只是就在他脱衣袍的功夫,他看到了后方冲上来的骑兵,他张大着嘴就要给公孙康示警,但从河内镇阵地射来的一支箭矢正中他的后脑,其人一句话没说就死了。
公孙康这时候也正好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令兵,然后就见他惨死,心里一痛。
但后面突然传来的崩裂的马蹄声直接吓得他汗毛竖立起来。
他努力转身,就看见密密麻麻的穿着黄色衣袍的泰山贼从侧翼撞了过来。
他看到,一名汉军吏士甚至手中的戈矛都没有举起来,就被环首刀割开了喉咙。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泰山贼骑军就像虎狼一样在他的阵内肆虐。
眨眼间,他的部下们就在他的眼前崩溃了。
公孙康没有一丝要重新控制队伍的打算,他灵活的将军袍脱下,带着扈兵就要从东面撤离了战场。
突然,公孙康心里一紧,下意识抡出弓箭,抽矢,向着危险感最足的地方一箭射去。
就在距离公孙康大概二十步的地方,一名天雄军骑吏正跨坐在战马上对着他就在瞄准。
那骑吏的箭矢擦着公孙康的右侧的头发而过,而公孙康的那箭却正中对面的面颊。
此一箭射出,公孙康突然有一个念头:
“难道我也是天佑的有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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