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9月22日,松江。
此时的车墩,到处都在动工,建筑工人干得如火如荼,不亦乐乎,毕竟发的工钱比以往的都多。
相比于上辈子的“老上海风情”不一样,这里既没有马勒别墅,也没有石库门里弄群,而是清一色的粤东老街面貌,两侧的店铺挂着形形色色的招牌,比如“大三元酒楼”。
在仿真精致的建筑群当中,宝芝林堂就座落在其中。
方言领着龚樰、铃木洋子、赵静等人,走在大街上,已经分不清这里到底是在沪市还是粤东。
一路向前,众人来到一间正在布景搭建的仓库,徐客和施南笙就站在门口,显然等候多时。
“方老师!”
“徐导!施女士!”
方言打了声招呼,然后逐一地给铃木洋子等人做起介绍,特别是赵静和章瑜。
徐客两人心领神会,准备在《黄飞鸿之壮志凌云》里给安排个不轻不重的配角。
“龚樰。”
施南笙主动请缨,当起向导,“我带你们到处逛逛,这个影视城可有太多地方值得看了。”
看到她轻描淡写地就把人支走,方言露出满意的笑容,“施女士真不愧是贤内助。”
徐客不禁感叹道:“也多亏有她相助,要不然的话,这个影视城未必能建得这么顺利。”
方言转头一看,“这个就是最终大战的那个仓库吧?”
“没错,黄飞鸿跟严振东就在这里,展开竹梯决战。”
徐客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言走了进去,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个遍,跟印象中的场面没有太大的差别。
徐客边走,边倒起了苦水,由于这种武打设计,前所未有,香江武行里没有人做过,只能不断地讨论,反复地设计,比如梯子要用钢丝吊好,以便能更好地掌握速度。
而这仅仅是最基础的,难就难在怎么样在梯子上动作,怎么样打斗,既精彩又好看。
偏偏就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原本请来担任武术指导的刘加良竟然撂挑子不干了。
“这是为什么呢?”
方言好奇不已。
“应该说是理念冲突吧。”
徐客说,香江功夫武侠片几十年历史里,诞生出大大小小不少的武行班底。
程龙的“程家班”、洪金保的“洪家班”、袁和平的“袁家班”,当然也有刘加良的“刘家班”,但不同于其他的掌门人都是北派出身,武打功底延承于戏曲舞台的,刘家班来自正宗南派。
刘加良的父亲,刘湛师承黄飞鸿入室弟子林世荣,可以称得上是洪拳真传。
因此,五六十年代,“黄飞鸿”系列热映香江,十几年来拍了好几十部,刘湛作为黄飞鸿的嫡传,就参与其中,算是半个武术指导,也冲着这一点,徐客才会请刘家班出山,设计动作。
哪里能想到刘加良这么死板固执,一板一眼,非要坚持硬桥硬马、正宗洪拳,对方言、徐客提出来的新武侠风格的理念,嗤之以鼻,相当抵触,认为是“离经叛道”、“不知所谓”。
特别是在半空中踢出七八脚的“佛山无影脚”,觉得是在侮辱祖师黄飞鸿,直接辞职不干了。
“走了也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言撇了撇嘴,怪不得刘家班作为香江四大武术班底,第一个没落,完全是跟不上时代。
“是啊,后来我又找了袁祥仁、袁信义……”
徐客苦笑连连,新艺城和嘉禾是死对头,嘉禾手底下的两员大将,“程家班”和“洪家班”自然不可能资敌,偏偏其他几位也达不到徐客的要求,挑了挑去,最终只能找来袁和平救场。
“这个袁和平,是不是就是《醉拳》的武术指导?”
方言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客点了点头,“我也是因为他在《醉拳》里的动作设计,才决定请他。”
“确实不错。”
方言说,单单从对醉八仙的解构,重新设计成如此诙谐幽默的武打风格,就足以看出袁和平的造诣水平和创新实力,既然要做新武侠风格,要改变观众的审美,要突破传统武侠片一招一式的形式,《黄飞鸿》的武术指导,恐怕非“袁家班”莫属不可。
“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客欣然同意,随后又答应了方言让梁加辉出演“牙擦苏”的提议。
于公,梁加辉这个最年轻的金像奖影帝,演技有目共睹,足以驾驭“牙擦苏”这个小配角。
于私,就当做是卖方老师一个面子,何况自己对处于封杀困境的梁加辉,也抱有同情。
“那我就代梁加辉,谢过徐导了。”
方言会心一笑。
“方老师不必这么客气。”
徐客道:“我听黄蘸讲,你们两位在香江见了面,而且为电影合写了一首曲子?”
方言点头说:“叫《男儿当自强》。”
“黄蘸说曲谱是从古曲《将军令》改编成的新曲,再由方老师填入新词。”
徐客倍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请方老师简单地唱上几句?”
方言嘿然说:“你要粤语版,还是普通话版?”
“还有两个版本?”
“当然咯,合拍片嘛,必须要照顾到内地和香江两边的观众嘛。”
“那就先听听粤语版本的。”徐客又惊又疑道。
方言站定不动,清清嗓子,“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
“方老师,如果是普通话版呢?”
徐客拍手称快,突如其来的掌声,瞬间引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稍加修改就好了。”
方言道:“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大才!方老师不愧是大才!”
徐客眼里闪烁着精光,单单听着清唱,整个人就已经热血沸腾。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严振东和黄飞鸿在这种豪气万丈的歌声中大战的场景。
“我想也只有这样的音乐,才配得上黄飞鸿的宗师风范。”
方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毕竟,没有人能在玩具店打败程龙。
同样地,也没有人可以在无敌的BGM里打败黄师傅!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逛完正在建设的车墩影视基地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幸亏《午夜凶铃》首映的时间是在晚上,众人得以拥有充足的时间,吃过晚饭后,再去影院。
放眼望去,售票处和检票口排着长长的购票队伍,场面蔚为壮观。
方言并没有提前买预售票,腰缠万贯的他直接找到票贩子:
“哥们,“都什么价儿啊?”
“那得看您要什么位置的票!”
青年咧着嘴,露出一排大门牙,“您瞧瞧,这座位的位置不一样,价格自然也不一样,前面几排的票,10块钱一张,后排的就便宜了,5块,3块,2块……”
方言轻笑道:“你这也黑了点,《午夜凶铃》的票才几毛钱,到你这儿就成2块了。”
“嘿呦,这可是《午夜凶铃》的票!午夜凶铃晓得伐!”
“你瞧瞧检票口那队伍,全都是冲着《午夜凶铃》来的,你不买,有的是人要买!”
听着青年嘴上没个把门,大吹特自己,方言笑而不语,难怪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青年夸夸其谈道:“您说说,就这样的作家、这样的作品,我一张票才要您两块钱,贵吗?”
“不贵!”
方言强忍笑意,点了点头,“如果换成我是你,我估计敢卖5块钱。”
青年满心欢喜道:“那您来两张?”
“两张怎么够。”
方言买了8张电影票,然后和徐客等人走进电影院,排队等着检票。
余光里,不经意地注意到墙壁上贴着的手绘《午夜凶铃》的海报,下意识地来了句:
“这里应该再加上一句‘胆小者勿看’之类的话。”
“为什么呢?”
龚樰眨了眨眼。
“因为逆反心理。”
施南笙解释说,就像禁片**一样,官方越是禁止,销量越是高涨,同样地越是暗示观众们胆小勿看,就越发激起观众的观看欲,想要见识见识到底有多么恐怖,或者想试一试自己的胆量。
“专业!”
方言啧啧称赞,直夸她的商业头脑。
“过奖了,不过我有一事不解。”
施南笙想不明白,《午夜凶铃》明明是科幻恐怖,为什么会被改编成纯粹的恐怖电影?
灵境、人工智能、生物科技,那么多奇思妙想的科幻概念,说不要就不要,未免太奢侈了吧!
“这是我们考虑到技术、成本等方方面面以后得出的结果。”
方言摆了摆手,国营电影厂连娱乐片的理念都还没有搞懂,就不要妄图拍科幻片了。
要不然,成不了《流浪地球》,倒成了把科幻电影的大门给关上的《上海堡垒》,就闹笑话了。
“拍《午夜凶铃》的那位导演,我听说是《那山那人那狗》的摄影?”
徐客对章艺谋有着浓浓的兴趣,特别是那一手画面和色彩的绝活。
“没错。”
龚樰说,在电影拍摄期间,方言和章艺谋偶然会在电话里商量如何重新定义东方恐怖片。
徐客、施南笙等人互看一眼,自己还从未看过内地的恐怖片。
其实也可以这么说,《午夜凶铃》在严格意义上,就是内地的第一部恐怖片。
相比之下,不管是日本,还是香江,恐怖片已经是市场上很成熟的类型片。
日本的恐怖电影以怪谈志异为主,故事多以日本神话中的百鬼作为参照物,比如《阴阳师》。
而港片,从邵氏时代的风月片开始,就有大量女鬼题材,直到这些年又涌现出如《鬼打鬼》、《人吓人》的灵异武打片,以及明年的僵尸片鼻祖,《僵尸先生》,把茅山道术和鬼怪志异结合。
因此,铃木洋子、徐客他们都对这个内地首部恐怖片,抱以十二万分的好奇。
“算是发挥艺谋的特长吧,用画面和色彩,再加上运镜和音效,制造出恐怖悬疑的气氛。”
方言笑了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下去,这电影看起来就没味道了。”
此话一出,反倒是勾起了众人的兴趣,和影厅的其他人一样,巴巴地望着电影正式开播。
电影的故事背景发生在未来的90年代,毕竟眼下全国电视用户的数量每年都在猛涨,但是还没到完全普及的地步,就更不必说更加昂贵且稀有的录像机和录像带了。
而剧情更没有什么复杂之处,甚至到目前为止,也并没有多少画面直接表现了恐怖的场景。
恐怖片其实营造的是一种氛围,是一种让角色和观众感到无法逃离却又无能为力的危险情景。
章艺谋把电影的色彩、影调、光线等元素,跟画面相配合,让整个环境始终处在缺乏光源而笼罩在阴沉沉的气氛之中,就像是包裹着厉鬼的怨气一样,观众们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下,变得坐立不安。
胆小的已经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哪怕是自认为胆大的,也吞了吞口水,不敢大声喘气。
所有人就像盗墓的摸金校尉一样,举着火把,走在幽暗深邃的暗道里,阴风阵阵。
最渗人的是,影厅里的音响时不时地播出刺耳又急促的音效,宛如女鬼在凄厉地发笑。
“啊!”
伴随着紧张情节的出现,压抑和诡异氛围的逐渐累积,观众开始有些躁动。
配合突然缩小的视野范围和毫无预兆出现的刺耳声响,原本好端端的电视里开始闪着雪花。
突然间,有几位女性观众发出了尖叫声,因为贞子竟然四肢扭曲地爬出电视机。
观众们的紧张情绪达到了巅峰,握紧扶手的,闭上眼睛的,惊声尖叫的,相互拥抱的……
尖叫声此起彼伏,恐惧在幽暗的环境里蔓延开来,开始出现人传人的迹象。
如同战败的一方大溃逃一样,情绪大崩,彻底破防,整个影厅也乱成了一团糟。
“我明白了。”
影片看到一半,徐客两眼发光,“我有点明白你刚才说的‘用氛围来吓人’的意思了!”
铃木洋子深有同感,目光投向方言,就见他一声声尖叫声中,露出玩味的坏笑:
“拍恐怖片未必就一定要血腥暴力的场面、古怪灵异的道具、生猛罕见的特效。”
“那些都是感官刺激,而我这部《午夜凶铃》,玩的是心灵恐惧,玩的就是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