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能够上县一中,至少也算是半只脚跨入了大学的校门,不说考上本科,但是复读一两年能够考上大专还是很有希望。
这些天来,老年丧子的父亲已经瘦到脱了相,我和晓阳结婚之后,父亲逐渐接受了自己有一个县长闺女的儿媳妇,特别是邓叔叔和阿姨到我们家来了几次,让父亲的腰板在村里是越挺越直。父亲本想潦潦草草地在村里度过余生,没想到我这个儿子竟然娶了县长的闺女,现在也成了老家安平乡的副书记,算是如假包换的三把手。父凭子贵让父亲觉得自己“大器晚成”,而大哥参加转正考试,即将成为正式教师。二哥大专毕业之后,也将成为吃公粮的公家人。这在农村是祖坟冒了青烟一般的富贵。父亲骄傲了,他有骄傲的资本,就算恩阳和舒阳没有考上大学,就是这三个儿子足以让父亲在李举人庄这一亩三分地上扬眉吐气。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黄泉路上无老少,大哥的牺牲对父母,对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打击太大,特别是父母,始终无法释怀。大哥牺牲后,大嫂怕睹物思人,晚上的时候就回了隔壁娘家的水洼王庄。
父亲听晓阳要将恩阳想办法协调到县一中读书,随即放下了筷子,端了桌子上的小搪瓷缸子,看了看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酒精的刺激让父亲使劲挤着眼睛,这少半缸子的酒少说也有一两。父亲心情不好,试图借酒消愁,但这些天喝完酒之后就坐在床上,抱着大哥的遗像嚎啕大哭,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来排解心中的苦闷。
喝了酒,父亲鼓着勇气说道:“老三和老三家的,有些事情当爹的说,确实不合适,但今天没外人,我这话憋在心里不舒服,爹有件事请你们?”
见父亲这样,我们也忙都放下了筷子。父亲这一杯酒,算是鼓足了勇气,我和晓阳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父亲要说的是个什么事。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这老大走了,我们心痛,但是再心痛,我和你妈也说了,这是现实,咱得慢慢去接受,好歹不幸中的万幸,生下了岂同,给你大哥还留了后。但是,但是这!”
晓阳看父亲十分的为难,说道,“爸,我们又不是外人,有啥好您就说,我和朝阳能办到的,我们一定全力去办”!
父亲起身,拿起旁边的高粱红的酒坛子,又要倒酒。母亲起了身,说道:“喝喝喝,一天到晚地喝,今天的量已经到了,不能再喝了”!
父亲看着酒坛子被母亲夺走,也只有自顾自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说道:“舒阳恩阳,你俩吃完了,就回里屋去,我们和你们三哥三嫂有话说。”
舒阳和恩阳,却也已经吃完了,见父亲这样说,也都听话地起身,到了里屋去了。
父亲说道:老大走了,还不满三十,你们大嫂秀霞那也还年轻。我和你娘都觉得,这岂同就是吃百家饭的命,以后这岂同还得仰仗老二正要和你们照顾,咱这呀不能耽误秀霞一辈子,我和你娘都觉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就让你大嫂回娘家去吧。
我和晓阳听完父亲的话,也沉默了,父母说得在理,考虑得也是周到,毕竟这大嫂年轻,我们自是希望大嫂能在家里一直带着岂同,但这种考虑太过自私,一切还要遵从大嫂的意见。
父亲搓了搓脸,继续说道:“我们听说县里打算让你大嫂去吃公粮,这次你大嫂又没去。这你大嫂顾得全面,看得长远,人也有志气,不得不说我都佩服。但是人总要过日子,总要说这柴米油盐,这县里给的机会,是你大哥拿命换的,咱家牺牲了一个吃公粮的,我们觉得县里既然给了机会,咱不能浪费。老三,老三家的,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都是干部,和上面的关系都是通的,你们能不能给上面说说,这老二回来之后,别去乡镇企业了,能不能就留到乡大院,这以后照顾岂同,也算是给你们多个帮手。”
晓阳没有搭话,我知道这事实在是不好办,就试着做做父亲的工作。说道:“爹,这二哥去乡镇企业只是锻炼,身份还是干部,以后还是会回到乡政府的,您为啥一直在纠结这个?”
父亲看了我一眼,眼神之中有些许的不满,又道:“你爹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是当过兵的,当年上边要给我安置工作,我就是想着自己没文化,不给人家添乱,脑子一热就回来种地。我这二三十年啥遭遇,你们也看到了,以前在生产队挣工分的时候,干的都是掏粪拉犁的活,说实话还不如队里的牲口,我那些留下来的战友,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坦,前些年咱们吃不饱饭的时候,他们也没饿着,自己一个人咋都好多,但以后拖家带口的,咋整。你们再看看现在,咱家现在在村里啥地位,还不是仰仗你在乡里吃公粮吗?我没什么文化但是大戏听了不少,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这工和商都算不上什么,你说你二叔现在都自己干起了代销点,这算不算工商,可是你二叔小学都没毕业。我让你们拼命读书,当年累死累活憋着劲的不就是想让你们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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