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原来这就是你选择离开的原因?”慕容见月幽幽地看着丁小乙道。
“是......就是这些原因......”丁小乙说完长叹一声。
“还......有......么......”慕容见月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每个字之间都间隔停顿了一阵。
“难道这些还不足够么?慕容,只有我离开,才能不拖累你,你才能绝对安全......而我,本就江湖客,自生自灭即我的宿命!”丁小乙低低地说道。
“丁小乙,你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慕容见月忽地凄然喊道。
“你以为你走了、死了、从这世间消失了,一切都一了百了了?你问过我是否愿意与你一起承担你所说的那些痛苦和危险么?你口口声声说怜我、爱我、惜我、疼我......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相比于那些被追杀、被算计、你的独自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慕容见月声音凄凉,泪流满面。
“慕容......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还是会回到原本的安宁,勾栏唱曲,湖中泛舟、花丛春睡......而我只能带给你无尽的追杀和危险!你所配者,绝非你的良人!既然你与我之间本就是个错误,那便让我这个将死之人,结束这个错误!”丁小乙颤声道。
“勾栏唱曲,湖中泛舟、花丛春睡......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慕容见月凄然一笑,“可是丁小乙,你真的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些么!你所说的那些所有的美好,那些都没有你啊!......”
“罢了......丁小乙,你说你影响我,所以你放弃我......直到今日,我慕容见月方才明白......我苦苦追寻你的执念,到头来真的那么的可笑......”
慕容见月满脸的失望和破碎。
“自今日起,我慕容见月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有你没你,都无所谓,我接受世事无常,接受分道扬镳,我承认自己有委屈,但没怨言,撑一把破伞,还不如淋雨!”
丁小乙苦笑,仰头看着漆黑的苍穹和惨白的月光,无声流泪。
“若知今日陌路,你我更被情字所伤,还不如当时毒发之时,真就死了的好......”
丁小乙低低地说道。
“打住!打住......两位都平复平复心情啊......我是来说和你们的,可不是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慕容姑娘,苏某知道你委屈,小乙啊,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你们毕竟都是彼此爱过之人吗,对不对......何必再纠结往事呢?就如这漆黑的夜色,就算再黑暗,总也要迎接天亮的是不是......”苏凌见这两个人越说情绪越加不对,赶紧打圆场道。
这两人一个低泣,一个望月,皆是无言。
苏凌有些莫名的气恼道:“哎,我说我这是图什么,放觉不睡,大晚上的跑这里吹冷风,听你们叭叭叭的说个没完,结果两个都不说话,不表态了......得了,那我不管了还不成么......”
苏凌没好气地瞪了丁小乙一眼。
丁小乙这才勉强收拾心情,朝苏凌一抱拳道:“让苏督领看笑话了......”
苏凌摆摆手道:“丁小乙,不如这样,你俩的事儿,一会儿你俩找个没人的小树林自己掰扯去,是薅头发撒泼,还是拽衣服泄愤的,怎么解恨你们怎么来,我也管不着......但是我还是有几个正事问问你们......问完我就走!”
丁小乙点点头道:“苏督领请讲!”
“这第一个事么,丁小乙,你都说了你都要毒发身亡了,可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好好的,而且你脉象之中早无中毒迹象了呢?”
“唉!......”丁小乙口打唉声,“我离开扬州之后,顺江漂流,期间又遇到了几小股仇家寻仇,万幸的是都被我杀散了......那毒也是发作得越发频繁,好在我还有些内力修为,靠着运转内力,强自将毒压住......船顺江漂流吗,阴差阳错的将我又带回了望江......于是我干脆弃舟登岸......在望江城转了几日,终于百日断魂沙之毒,再也无法压制住......”
“我双眼一黑,昏死在望江城的山野郊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竟再次悠悠转醒......却发觉我身在一处茅屋之中,躺在一个大榻之上,身边还有三个人......”
“是他们救了你?这三人是谁?”苏凌问道。
“昏昏沉沉之中,我看到这三人两个公子打扮,一位白衣,一位青衣,还有一个是个油脂麻花的老叫花子,手中执着一根竹杖,竹杖上还系着一个破葫芦......我虽然口不能言,但心中清楚,该是他们三人救了我的性命......”
苏凌心中一动,已然将这三人的身份猜得**不离十了。
“我就这样在榻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日,那两个公子和那个老叫花子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守着我,那老叫花子颇通医道,总是为我诊脉后,吩咐青衣公子去城中买药回来,然后煎了药,那白衣公子亲自喂我服下......”丁小乙直到现在说起来,眼中还是一片感激之情。
“第四日清晨,我已经大好了......便早早起来,在榻上打坐,远转内力,探查之下,便发觉我体内的毒素早已被祛除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早已不足以致命了,只需一些时日,凭着我的内力,也能将余毒逼出来......”
“我心中感激,那两位公子和那个老叫花子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我赶紧下榻,朝他们拜谢,却被白衣公子亲自搀扶了,言说,天下人管天下事,何况我是一个有难之人,无须向他们道谢......”
丁小乙一脸的缅怀之意道:“那位白衣公子,剑眉朗目,星眸如玉,温文尔雅,谦和有度,鼻似悬胆,口若涂脂,端得是仪表堂堂!”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吸引我的,吸引我的是他身后背着的那柄长剑,端得是剑气凛凛,虽然锋芒尽敛,但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扥古拙杀气,相比之下,我那温魂剑却是逊色了不少!”
苏凌一笑道:“这不奇怪,那柄龙刎剑,我却是见识过的,确非世之凡品啊......”
“苏督领......您竟然见过他......”丁小乙惊讶道。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个人......我虽与他有一面之缘,但每每想起,却仍旧十分怀念啊......也许这世间怀念他的人,除了你我,还有更多人的......那个人才真正称得上光明正大,至纯至真之人啊......”苏凌叹息道。
“后来我细问之下,那三个人方报通了名姓.....那个老叫花子,的确是个医道颇高的杏坛妙手,我身上的毒都是他配制汤药祛除的......他叫.....叫什么......化的......”丁小乙想了想道。
“他叫元化......是我苏凌医道上的师父......”苏凌缓缓道,满心是对那个谈笑风生,不修边幅的老叫花子的思念之情。
飞蛇谷一别,那个曾救过我苏凌性命的师父啊,您现在在哪里呢?过得还好么......可因为没有铜板,打不到酒吃呢?
苏凌想到这里,端的是又想笑,又觉得心酸。
一切等战胜沈济舟,我一定要寻访到我元化师父的消息,把他接到龙台城,我天天陪着他吃酒!
苏凌暗暗地想着。
“不错,就是元化神医!未成想苏督领竟是元化神医的高徒......受小乙一拜!”
苏凌赶紧将他拦了道:“是我师父救的你.....小乙,你不用谢我的......当年我师父元化也救过我一命......”
丁小乙点点头道:“元化神医见我好了,便又留下了一些药,叮嘱了一番,方才执了竹杖,喝着那葫芦里的酒,还哼着小曲走了......我又问那两位公子的姓名,方才知道,那位青衣公子名唤萧安钟,白衣公子名唤萧明舒......”
“果真是大公子啊......这也是你说,为何是大公子萧明舒救你的原因罢!”苏凌道。
“是的......是明舒公子求元化神医出手救我,而且我昏迷这三天,明舒公子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几乎很少睡的......当时大公子他们也未隐瞒我,向我言明了他们一个是当时的司空萧元彻的侄子,一个是萧元彻的长子......”丁小乙道。
“那时萧明舒要求你加入暗影司的么?作为他救你的回报......”苏凌问道。
“不不不,苏督领,不是要求,而是提议,加入不加入的一切遵照我的本心行事,大公子说了,他定然不会勉强,但是他的确发现我有些功夫,确实是暗影司合适的人选......”丁小乙道。
“于是你就同意了......?”
“不,起初我是十分犹豫的,甚至想要断然拒绝......”丁小乙道。
“其一,我乃江湖客,浪迹大晋各地,性子懒散惯了,当官不自在,我一辈子都未曾想过什么学得好武艺,货卖帝王家......所以内心是极为排斥的;其二,暗影司的性质,是情报暗杀组织,更是直接隶属萧元彻的,那萧元彻世皆有言,早有不臣之心,上欺天子,下压群臣......小乙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丁小乙道。
“呵呵......”苏凌淡淡一笑,“那你为何还是最后选择加入了暗影司......”
“因为大公子说了一段话,那段话让我顿觉醍醐灌顶,牢记到现在!他说,这世间亲眼所见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实的,也不一定是最后的真相,或许那些只是希望让你看到罢了,何况听到的呢?这世间人言可畏,黑白难辨,有的时候悠悠众口,不奢望他们心怀好意,便是没有什么恶意,都不敢奢求......所以丁小乙,只有你真正的去了解一个人,一件事,那些人,那些事才是你心中最终的模样,否则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的中伤!”
苏凌击节赞道:“此言当浮一大白!”
丁小乙也是十分感叹道:“大公子还告诉我,如今乱世,是非对错,黑白颠倒,若只用寻常手段,或许连自保都不能,所以,他统领的暗影司,并不戕害百姓,只是乱世当有非常手段,先在暗处自保,方能拨乱反正......这才是他创立暗影司的真正目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大公子萧明舒乃是天下一等的胸怀坦荡之人,绝对不能创立这样一个没有人味的暗杀组织......现在的暗影司,只是继承了萧明舒初衷的皮毛分毫啊......”苏凌摇头叹息道。
丁小乙默然不语,嗟叹连连。
“最后,大公子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丁小乙你要信我,就留在我的身边,我要你亲眼看看,我萧明舒将开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朗朗乾坤!”
“他说,他希望有一天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劳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远离杀伐,人人平安到老......”
“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劳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远离杀伐,人人平安到老......”
苏凌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
萧明舒啊,何不早识君,识君君已逝。
遗憾,莫大的遗憾啊!
“于是那一日,小乙心悦诚服,拜服在大公子脚下,成了一名暗影司的暗卫......”丁小乙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这便是小乙以前的过往......”
苏凌点了点头道:“只是,小乙,依你之功夫,为何不在总司当差,怎么来到了这偏远的天门关呢?”
丁小乙长叹一声道:“是小乙犯了暗影司的律法......小乙跟随大公子约有两年,那一日大公子告诉我要与安钟公子和奎甲将军暗入宛阳,促成宛阳孙骁归降,我原本要跟着,大公子却不允,说让我跟随主力人马同往,他们也只是打打前站......可是,苏督领,宛阳血战之事,苏督领,你知道吧......”
苏凌惋惜地叹了口气。
“那一战,大公子和安钟公子皆死难......我当时在暗影司中,掩护着司空主力杀出重围,闻听明舒公子死难,彷如晴天霹雳......”
丁小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却仍旧在说话道:“那一刻,我肝肠寸断,感觉天都要塌了......我不顾一切,夺了一匹马,向宛阳城的方向冲去......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宛阳只有战后死去如山的士兵尸体和滚滚的硝烟......我发了疯一般的寻找大公子,丁小乙不能让大公子就那般的一个人死在宛阳城,尸骨无人来收......”
“可是,小乙无能啊,终究没有寻得大公子的尸身......我失魂落魄地返回暗影司中,却被当时还是暗影司副总督领的伯宁责罚,因为暗影司的律法写得清清楚楚,暗影司的首要任务便是保证主公萧元彻的安危,哪怕赴死,也绝对要保证他的安危,其他的人,无关紧要......而我却无视暗影司律法......独自离开......虽然是为了去寻大公子的尸身,但法不容情,更不徇私......按照暗影司的律法,小乙罪当伏诛......可是大家都感念大公子,对于大公子的死,整个暗影司哭拜于地,人人泣血......因此伯宁大人法外开恩......将我调离京都,远赴天门,戴罪立功......”
“什么?竟然还有如此荒唐的律法么?难道为了某一个人的性命,便要不顾更多人的死活?这律法不是为了彰显人间正道,人间真情么?为什么会这样,小乙你何错之有?你只是想取回大公子,还是他萧元彻亲儿子的尸骨啊!这也有错?重情重义竟然是罪过!简直岂有此理......”苏凌气愤不已道。
“没有办法,暗影司的律法就是如此......大公子在时,就有意地纠正这律法中失之偏颇之处,只可惜,随着大公子逝去......不仅是这各部堂衙门、暗影司属的律法,便是整个大晋刑律法度,都愈发的偏激和不合理了!”丁小乙无奈地摇头。
“我这半生所见,强人欺压好人,好人被欺负至死,强人照样逍遥法外,而一旦他们还手反抗,轻则流刑,重则家破人亡,子耀、阿政皆如是!大晋律法?笑话而已!”丁小乙满是不甘和愤慨道。
“《大晋刑律科》,一共四百五十二条律令,五万六千六百八十一个字,从头到尾不就写的是四个字:公平正义嘛!
律法是让坏人的犯罪成本更高,而不是让好人出手的代价更大。”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
苏凌霍然站起,负手而立,面对苍穹,字字句句,铿锵愤慨的说道。
他声音渐渐地平缓下来,却依旧掷地有声道:“曾经我读到过一段话,真正强大的王朝,是在太平盛世有侵略别国的实力,却选择相安无事;是一国之内,耕读传家,人心凝聚;是人与人之间的互为卯榫;是每个远游人与家乡人从未人心疏远,是让更多不曾读过圣贤书的人,都在做那不知书也达理的事!”
“泱泱大晋,昭昭日月,却竟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么?”
这白衣少年,声音昂昂,白衣胜雪,风吹动他的发丝,黑暗中,他一身雪白,仿佛照亮了四周方圆。
丁小乙訇然抬头,看着眼前这器宇的少年,一刹那,有些恍惚。
他的眼中,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与当年的那个白衣公子的身影,竟恍恍的重合融汇在一起,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小乙啊......”苏凌缓缓回头,眸中有光,“你放心罢,你也不必自责,奎甲将军和我已经找到了明舒公子,此刻他已然在三河镇的大山之间,永远的安睡了!”
“真的么?苏督领没有骗我?”丁小乙一脸的惊喜,霍然站起。
苏凌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坐,又道:“若有机会,你我同路,去大公子的坟前,烧几张纸吧!”
“好!”
苏凌平复了一阵心情,这才又问道:“小乙,这些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知道了我去不羡仙之事,为何还要在我返回阴阳教的路上密林之中,穿了黑衣,暗中跟踪,被我发觉之后,你我还交了手,后来你扔给我一张字条,示警与我,让我不要去不羡仙......你是如何知道我去不羡仙会被碧波坛的人截杀的......”
一句话,慕容见月的神情也变得惊讶起来,看着丁小乙道:“丁小乙,莫非你早就知道我......们碧波坛的行动计划了不成?”
丁小乙一脸疑惑,看了看慕容见月,又看了看苏凌道:“苏督领......这话从何说起的?小乙是跟踪了苏督领,但是是在苏督领前往不羡仙之时啊,而且小乙并未潜藏在什么密林之中,更未穿了黑衣,与苏督领动过手,那什么示警之事,更是无从谈起啊......”
“什么?”
苏凌闻言,心头一凛,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
难道真的不是丁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