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次日,天还未亮。
沧水关不知何时已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冷风呜咽,世间白头。
沧水关前,全军列阵。
萧元彻高居在帅台之上,身边郭白衣一身白色大氅,神情肃穆。
萧元彻缓缓地朝帅台之下看去,眼见着全军将士刀明甲亮,雪映矛光,每个将士的脸上,雄壮肃穆,漫天大雪中,岿然不动。
那飘扬的大雪,似乎都畏惧这百战之师,飘落的速度似乎都有些缓慢。
萧元彻心潮起伏,热血激荡。
便在这时,台下三匹战马,并驾而来,其疾如风,马蹄裹着雪浪,战马嘶鸣声声。
却是萧元彻麾下的三员大将:夏元让、黄奎甲、许惊虎。
这三员大将,威风凛凛,铁甲闪光。
三人来到帅台之下,齐齐翻身下马。
夏元让当先抱拳拱手,神色肃然,朗声道:“中军营集结完毕,请主公检阅!”
黄奎甲也接着抱拳朗声道:“憾天卫集结完毕,请主公检阅!”
许惊虎随后抱拳朗声道:“护卫营集结完毕,请主公检阅!”
萧元彻神情肃然,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三位将军辛苦,一旁列阵!”
三人这才又翻身上马,列在一侧。
萧元彻缓缓站起身来,沉心静气,环视着杀意凛凛的雄壮军阵,每一位将士都感觉到了他灼灼的眼神,不由地又挺了挺身躯。
萧元彻恢弘的声音响彻在军上空。
“列位,自本丞相受天子令,大军征伐沈济舟以来,恍恍已然近一年之久,想我等起兵之时,不过开春时节,万物复苏,生机勃发,转眼之间,已然白雪皑皑,朔风凛凛......时光过得好快......”
一句话,引得众人共鸣,军阵中也响起了一阵阵小声的感叹。
萧元彻眼神一肃,整个军阵顿时又变得静穆无比。
“本丞相知道,诸位皆是大好的热血男儿,每个人在京都龙台都有家!你们当中,妻子盼丈夫,高堂盼儿归,孺子望父还!这些,我都明白!”
这一句话,又引得台下铮铮铁骨男儿皆热泪盈眶,军阵又是一阵的骚动。
萧元彻蓦地做了个住了的手势,整个军阵瞬间安静。
将士们皆眼含热泪,看着自己的主公。
“萧某不仅明白,更与你们每一位心有戚戚焉......萧某也有家室,也有人挂念,盼我早归......若是太平盛世,哪个愿意离家,哪个又愿意战场搏杀,流血流汗?然而,大晋社稷蒙尘,逆贼篡臣野心昭昭,我等不上战场,天子危矣!我等不搏杀拼命,那些逆贼便会用他们的刀、他们的矛屠戮我等的高堂父母、妻子儿女!乱世之中,何以为家?”
萧元彻声音凛凛恢弘,回荡在每一位将士的耳畔,鼓舞着每一个热血男儿,他们的神情愤怒而激状,把一腔愤恨都指向了渤海沈济舟。
萧元彻顿了顿,声音激昂道:“沈贼篡逆,倒行逆施,天下热血儿郎,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使得你们有家难回,不得团聚,皆因此贼尔!将士们......我们脚下踏着土地,便是渤海!萧某相信,只要列位力同心,任何逆贼都将授首!”
说着,萧元彻忽的一拱手,饱含深情道:“我军能有今日之功,今日之雄壮,皆是你们每一位的功劳,我萧元彻代天子,谢过大家了!”
“丞相!丞相!丞相!”
激昂的高呼,响彻云霄,湮灭了簌簌的雪声。
萧元彻神情忽地沧桑起来,慨叹一声道:“然而,自起兵以来,我军无时无刻不在伤亡,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生离死别。
那些死了的英雄们,萧某人有些能叫出他们的名姓,有的叫不出来他们的名姓......但,不管是谁,萧某人都记在这里!”
说着,他一扬手臂,在自己的前胸激昂地捶了两下。
“愿为大晋,不惜此身!愿为丞相,不惜此命!”众皆激昂,呼号声声。
萧元彻神情激动,忽地朗声吼道:“来啊,拿酒来!”
早有侍卫手捧托盘,托盘之上呈着三碗烈酒。
萧元彻神情肃穆庄严,端起第一碗酒,朗声道:“今日,大军又要开拔,临行之前,萧某要敬三碗酒!”
“这第一碗酒,本丞相要敬自我于充州起兵以来,直到如今这渤海战场上,死去的热血英魂们!是他们不畏死,不惜身,才有我军今日踏足渤海之势!”
说着他将那碗酒高举过头顶,稍一倾斜,那碗酒泼洒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英魂不灭,英灵长存!”
全军复颂,悲壮而激昂。
萧元彻又端起第二碗酒,声音已有了铮铮之意,朗声道:“这第二碗酒嘛......本丞相要敬一些本不该受得起这一碗酒的人......我!要敬的是,我那些死敌们!敬已然成为冢中枯骨的沈济高、拓跋蠡等等,敬如今还在苟延残喘的沈济舟,甚至要敬当年的大贼王熙!......”
他这一席话,顿时惹得整个军阵将士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脸上皆露出不解和疑惑之意。
萧元彻仰天长笑道:“列位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敬他们!他们何德何能,可配本丞相敬一碗酒?诚然,他们各据一方,窃国乱政,祸国殃民,着实不配!但本丞相依然要敬他们这一碗酒!”
说着萧元彻将这碗酒高举在半空,其声赫赫。
“萧元彻要谢谢他们......是他们逼着本丞相,造就了今日兵锋之势,立下了这伟业丰功!若少了他们,这世间万千黎庶,如何知道这天下有我萧元彻!”
说着,一碗酒当空泼下。
“丞相胸襟,万古无一!”
全军将士激昂的回应起来。
萧元彻又拿起第三碗酒,端在手中,昂首抬头,看向每一位将士,眼中光芒闪动。
“这第三碗酒,依照惯例,当敬天敬神......然而萧元彻本就是非常之人,便要做了那非常之事!这最后一碗酒,萧元彻一不敬天,二不敬地,三不敬神......萧元彻要敬今日在这里的你们每一个人!”
萧元彻擎碗在手,高举向天。
“是你们,我的萧家儿郎们!煎熬着与家人离别之痛,忍受着严冬苦寒之苦,不离不弃,悍不畏死,热血拼杀,萧元彻才能在这茫茫渤海的疆土中立足啊!萧元彻谢过大家了!只是,这碗酒,今日大家喝不了,权且寄下,待拿下渤海城,再与诸君痛饮!”
“刷――刷刷――”声震苍穹。
全军将士轰然单膝跪地,激昂地吼道:“谢丞相,愿为丞相驱使!”
“哗――”
烈酒如瀑,飘洒当空。
萧元彻做完这些,忽地抽出腰间天子剑,剑指苍穹,其言巍巍。
“不破渤海,不擒贼酋,誓不收兵!”() ()
“不破渤海,不擒贼酋,誓不收兵!”
“不破渤海,不擒贼酋,誓不收兵!”
............
山呼海啸,震彻苍穹。
“儿郎们!纵马执矛,踏平渤海城!”
“纵马执矛,踏平渤海城!”
一声令下,整个军阵闻风而动。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战将策马,旌旗漫卷。
............
在远处的一方角落里,伫立着四个人。
正是苏凌、张芷月、林不浪和温芳华。
四个人都没说话,齐齐的望着这声势浩浩的军阵,眼中亦闪着激动的神色。
见萧元彻大军动了,苏凌这才缓缓的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萧丞相这手鼓舞士气,却是用到了极致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林不浪若有所思道:“公子真的觉得,萧元彻铮铮之言,出自本心?他这许多年南征北讨,真的为了天子,为了大晋?”
苏凌淡淡一笑道:“真亦假时假亦真......这里面真假,也只有萧丞相一人分辨得清楚了!”
林不浪摇头笑了笑,又道:“公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苏凌耸耸肩,随意道:“咱们之间,有何不能说不能问的,但讲无妨......”
“公子啊......若是有朝一日,萧元彻不再以大晋荣辱为念,甚至要取天子而代之,公子又将何去何从呢?是助他,还是反了他呢?”
一句话,说得张芷月和温芳华也好奇的看向苏凌,不知他如何作答。
苏凌缓缓低头,思忖半晌,方才抬头一叹,神情郑重道:“不浪啊......其实,谁做天子,这天下是不是大晋......在我看来,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张芷月闻言,有些诧异道:“苏哥哥......咱们可都是大晋的子民啊......你这话......”
苏凌一笑道:“芷月啊,你听我说完......咱们虽然是大晋子民,可是这大晋从这天地诞生之日起便有了么?”
“这......”张芷月一怔。
“大晋之社稷,夺自前朝,前朝之社稷又夺自更早一朝......江山更替,王朝兴亡,亘古大势,不可逆也!所以,无论以后是不是大晋,又有多重要呢?”
一席话,说得张芷月、林不浪和温芳华皆低头沉思起来。
“其实,无论是哪一朝,无论是谁为天子......只要对得起这江山万民,心中装着万千黎庶,就是大道也!所以......他萧元彻无论篡不篡晋,做不做那九五之尊,只要他本心不变,心有万民,为天下苍生计,苏凌便永永远远的不反对他......”
苏凌顿了顿又道:“反之,他若背弃黎庶,屠戮百姓,苏凌便敢第一个站出来反抗到底......”
苏凌叹息一声道:“以前不明白徐文若......如今......竟觉得自己如此像他啊......以前总不屑圣母式的人,时至今日,轮到自己,才发觉,没有什么圣母不圣母,大势所趋,良心所向罢了!”
苏凌这句话,倒好似在对自己说,至于圣母一词,怕是也只有他知道,张芷月三人怕是不懂了。
林不浪点了点头道:“不浪明白了,公子才是真正的为天下万民......”
苏凌一笑,摆摆手道:“行了,不要抬举我了,为天下万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将兵长史,虎翼将军也不过是萧元彻画的大饼罢了......再这样奉承我,我怕是坐实了圣母之名,被吐沫喷死了......”
苏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遂摆摆手道:“扯这些没用......我现在连走路都要芷月搀扶......还谈什么天下万民.....再者,世人皆言,萧元彻喜怒无常,疑心极重,说不定到最后他不用我了呢......那我只有携着美娇娘,归隐山林去啦!”
说着,萧元彻情不自禁将手探进张芷月的轻纱之内,在她的瑶鼻上柔柔地刮了一下。
张芷月顿时脸色绯红,嗔道:“苏凌,好端端的没个正行!”
众人哈哈大笑,林不浪点了点头道:“对,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无论到什么时候,不浪都会跟随公子左右,公子在哪里,不浪就在哪里......说实在的,若不是公子,林不浪可不认识什么萧元彻......”
温芳华闻言,一噘嘴,做出吃醋神色道:“你这话说的,姓林的,是不是只认你家公子,连我都不认得了?干脆你跟苏凌过去......我跟芷月妹子一处如何啊?”
林不浪挠挠头,支支吾吾,一脸窘相。
苏凌和张芷月看着林不浪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罢吗,苏凌方正色道:“不浪啊,你是个红脸汉子......什么事情都讲究个直出直入......这是你身上可贵之处......只是也是致命之处啊......刚极易折啊......不浪啊,以后还是要学着转圜一些才是啊......”
林不浪点了点头道:“公子......我记下了!”
话音方落,却听身后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道:“苏小子,俺找了你半晌,不想你竟躲在这里......”
苏凌三人转头看去,却见那黑塔一样的黄奎甲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奎甲大哥......你不是已经随军走了么......”苏凌有些诧异道。
“嘿嘿......有个事儿,没办完,只能等会再走了......”说着,黄奎甲来到苏凌近前,将一个包袱塞进苏凌怀中道:“丞相让俺给你的......嘿嘿......”
苏凌有些意外道:“丞相?这里面是什么......”
可那黄奎甲已然嘿嘿笑着跑远了。
苏凌待黄奎甲消失在风雪之中,这才打开那包袱来看。
却见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雪白的貂绒大氅,大氅上搁着一张字条。
苏凌拿起来看,却是萧元彻所留。
苏小子,天寒地冻,你大伤初愈,身子骨弱,这大氅留你穿了,这次可是新的......莫要像上次那样,赊给旁人了啊......苏凌啊,咱们天门关再见!
苏凌看罢,心神一凛,十分不解,当年萧元彻赐苏凌一件大氅,苏凌赌气将它给了路边小贩的事情,萧元彻是如何知道的。
张芷月笑道:“苏哥哥,萧丞相对你倒真的挺好的......既是一片心意,这天也下雪了,就披上罢!”
说着将那大氅抖开,替苏凌披在身上。
冷风漫卷,卷起苏凌如雪的白色大氅。
雪地之上,四个人,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