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后,求无疾平静看着胡长生,暂时没有说话。
他脸颊凹陷、鹰目狮鼻,周身上下流露出睥睨雄霸气息,虽然目光平和,但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还是令胡长生心里有些发毛。
好在没过太多久,求无疾终于开口说话,而且语气相当温和:“本宗的呼吸吐纳基础功法可曾学过?”
胡长生轻轻松了口气,近距离承受着乾元境修士的目光审视压力,这滋味真不好受,感觉比在陵光峰面对紫晶犼的时候还要紧张。
他咽了下口水,回答道:“学过,管璇师姐教过我们。”
求无疾点点头:“很好,来,背对着我坐下。”
“是。”胡长生乖乖来到他面前转身盘膝坐下。
求无疾:“闭上眼睛运转功法。”
经过昨晚和今天的修炼,胡长生已经初窥打坐修炼的门径,眼睛闭上后凝神调息,便很快进入到呼吸绵长的入定状态。
求无疾略感惊讶,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进入状态,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继而又觉得理所当然,身为得天眷顾的天生祈福士,实属正常。
他伸掌抵在胡长生腰眼处,便欲导入真元帮他梳理炼化体内杂乱灵力,却感觉真元输入受阻,不禁大感讶异。
不得已,只得将胡长生先唤醒,“你里面穿的什么东西?先脱下来。”
“啊?哦,是孟章峰马真人赐的宝衣。”胡长生赶紧将玄鲮宝衣脱了下来。
求无疾瞅了一眼宝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还真舍得下血本。”
胡长生重新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却迟迟未能入静。
求无疾察觉到以后,口中念诵:“存谓存我之神,想谓想我之身。执守其一,以处其和。归根日静,静日复命。凝神调息,听之以耳。”
这是让他内聚精神,不使外游,所思所想集中于自身,意守一处,以耳听息。
胡长生按照法诀照做,过了一会儿,终于再次进入心神无所系的空明状态。
求无疾右掌抵住他腰眼后,也缓缓闭上双目。
天地之初,混沌未开。阴阳未判之时,充盈孕生天地及万物的原始之炁,也称为先天一炁。后来清升浊降,先天一炁演化星辰、造就洪荒,渐至稀薄。
做为天地灵长,人在母胎孕育之时,会有一缕先天之炁在身,欲求长生,须保此炁。
遗憾的是,能保住此炁的人万中无一,绝大多数人一经脱离母胎张嘴呼吸,这口先天一炁便即消散,还于天地。
能够幸运留住此炁的,经“灵水”点眉验证,即为灵童。
只有保有此炁,才能与天地残存的原始之炁产生共鸣,从而有机会触摸到天地大道。
保有先天一炁的灵童经过收心入静修炼,使得体内生发出新的生炁,此生炁即为阳炁,称为一阳。
法诀有云:“凝神照坤宫,真炁复发生,神明不请来,一阳生而复。”
意思是一阳生发后,体内便可经过修炼源源不断产生阳炁,为后续修炼奠定基础。
阳炁最初产生之时,其炁萌动,至微至细。仿佛种子入土之后,刚刚拱出的嫩芽,虽然微小,但是蕴含无限生机,故称“黄芽”,也称金芽、丹头等,均言其极微小而极珍贵。
虽然至为精微,但是因为源自先天根源,逐渐积累可以生化万物,点化全身阴质,令身体脱胎换骨,以后才可以超神入化,了生脱死,成就大道。
黄芽峰之名即借由这个说法而来,将新进灵童形容为金种嫩芽,寄托着宗门希望。还有另一层意义,即灵童会在三年修炼期间于体内生发“黄芽”,正式迈入问道门槛。
视资质不同,灵童生发“黄芽”的时间有快有慢。天赋异禀者,如当今掌门谢慕安,上山两个月内便“黄芽”破土。
三年内没有生发出新的阳炁者,被归于资质平庸不堪造就之列,其后根据个人意愿,或遣入外门成为仆役,或下山负责宗门俗务。当然也有极少数心灰意懒,返回家乡娶妻生子,平淡度过余生,只要能忍受得住邻里的议论就好。
求无疾今天的举动,表面上是为胡长生梳理体内充盈过多的灵力,实则是受人请托,欲以自身修为帮助胡长生拱出“黄芽”,生发一阳。
因为胡长生的五行驳杂资质实在是太垃圾了,靠他自己修炼,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生发出新的阳炁。
拉近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供其所需,解其所困。
求无疾背后的人瞅准胡长生隐忧所在,一旦帮助他解决掉这个修炼中的最大障碍,自然心生感激。
那人也不怕胡长生不知情,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将前后因果与他解说明白,让他领上这份人情。
而那枚所谓孵化失败的晶角犀兽卵,其实是求无疾编了个借口,忍痛拿出来给胡长生补充元气的,就是为了确保一举成功。
但他没有想到胡长生已经服下过马芝妖丹,早知如此,就不用浪费一枚珍贵的晶角犀兽卵,用一粒九霄雪羽丹就足矣。
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既然已经下了这么大血本,那就全力施为助其“黄芽”破土罢了。
从另一方面想,有了兽卵和妖丹,还有一枚积元丹的药力,再加上乾元境修为的自己亲自出手,想必这次“揠苗助长”应该没有问题了。
…………
月光如水,洒落床前地面。
刘鳐用了很长时间也没能入定,索性干脆放弃,睁着眼睛怔怔望着地面发呆。
江秋缓缓睁开眼睛,瞥向对面:“怎么,有心事?”
刘鳐默了默,鼓起勇气道:“教习,胡长生对咱们宗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江秋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刘鳐听出江秋语气里的冷意,略显慌张:“我、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天赋能力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如果真的一句话便能决断他人际遇,那、那我们辛苦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江秋深深看他一眼,反问道:“你可知何为祈福?”
刘鳐态度恭谨:“弟子所知不多,还请教习为我解惑。”
江秋:“你应该听说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句话,一个人遇到好事是走了福运,遇到坏事便是行了厄运,而无论是福运还是厄运,皆源自于命。命乃先天所赋,运为人生穷通变化,命论终生,运在一时。
乞丐路上捡了一两银子,对他来说便是值得惊喜的福运,但穷其一生却受命格所限都是在走厄运。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父亲桑王刘番身上,他都懒得弯腰去捡,对他来说这块路上的银子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福运,反而如果是当今的章国皇帝刘重突然下诏传位给他,才算得上是他的福运。”
刘鳐听到这里既深感惶恐又哭笑不得,心说教习你能不能举个别的例子,这话要是传出去,我父王哪里还有活路?
江秋对他脸上露出的尴尬视而不见,继续道:“设想,假如胡长生为那乞丐祈福,你觉得是祝乞丐路上捡到银子好呢,还是荣登大宝继承皇位的好?”
刘鳐不加思索回答道:“那当然是祝他捡到银子好了。”
“哦?为何,难道让他直接去当皇帝不好吗?”
“一个乞丐怎能当得了皇帝?他没那个命,即使当上也无福消受,很快就会被推下宝座……”
话说到这里,刘鳐脑海霍然闪过一道亮光,“我懂了!祈福术虽然玄妙无比,但还做不到逆天改命,需要看对方的命格来行事。”
江秋微微颔首:“没错,从乞丐突然变成皇帝肯定不行。但假如这个乞丐先拉起两三个人的团伙将一条街霸占,不许其他乞丐涉足,然后又拉拢更多的乞丐进来形成一个帮派,垄断一座县城的乞讨生意。之后看到自己手底下有成百上千的人马,于是野心膨胀开始造反,一路攻城拔寨势力大涨,各方豪杰纷纷投效,这时候,长生再出面为他祈福,祝他万民归心、夺得天下,你觉得这个乞丐还能不能坐得稳那张椅子呢?”
“这……”刘鳐紧皱眉头,一时难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