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细软的触角终于慢慢从张季信面前收了回去。
但却没有收进屋子里。
在经过那口坩埚的时候,那根触角停留片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啪嗒一下,断落了下去,连同黏着在触角顶端的那粒金豆子,一齐掉进了滚沸的蘑菇汤里。
肥厚的蘑菇片被那截触角与金豆子砸的翻了个身,但很快便在汤汁的鼓动下重新咕嘟起来。而那截触角,则在汤汁中挣扎许久,直至颜色泛起一丝金黄,才渐渐平静了下去。
因为整个过程有些突然,而且有些惊悚,场间的年轻巫师们呆呆的看着那口坩埚许久,都没缓过神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门后,那张模糊的面孔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在抽冷气——对于这一点,郑清并不太确定,因为对方说话的声音一直不太正常——用他那略显嘈杂的混合音提示道:“找到那粒金豆子,它会带你们回家。”
郑清谨慎的看了那口坩埚一眼。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他不会忘记与一位黑巫师交易时最重要的原则,重复了之前的提议:“金子,知识……还是你之前提到的生命?”
尼基塔身后的小女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似乎在咒骂这个见鬼的世界。
“金子…嘿。”门后那张面孔发出颤抖着的、嘲笑的声音:“这里是幻梦境,这里的金子对我有什么意义呢?……至于知识……我现在的困难在于知道的太多,而能够舍弃的太少。过多的知识就像绳索,会把你慢慢绞死在书本中。”
“那您想要什么?”蒋玉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想要什么?”门后那张面孔听到女巫的话后,有了片刻失神,他抬起模糊的面孔,漆黑的眼珠盯着漆黑的夜空,半晌,才轻声回答道:“我想忘记,忘记诸神的容貌。”
这是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答案。
郑清已经准备交出尼基塔,换取他与同伴们登山的机会了。但他却没想到,这位黑巫师的要求竟然如此奇特。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些禁忌的知识,识海中那颗巨大的光茧在一涨一涨的跃动着,跳的头疼。
男巫忍不住悄悄按了按额角,眼底的红意缓缓消退了几分。
蒋玉担忧的瞥了他一眼。
老宅主人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着,重新落回郑清身上:“因为祂们不喜欢被人观察……神灵们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宽大仁慈了,祂们禁止凡灵目睹祂们的模样,禁止谈论祂们的行踪。很久以前,祂们曾经居住在克喇山的山顶,但现在,祂们已经抹去了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您曾经看见过神灵的容貌吗?”郑清敏锐察觉到老宅主人某些含糊的措辞,下意识使用了敬语——虽然先生曾经向他表示过,神灵也只不过是一些强大的巫师,但这个词汇所代表的神秘与威能,不是一点简单的认知就可以抹去的。
这一次,老宅主人沉默了更久。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在一个多云的月蚀之夜登上了克喇山顶,”模糊的面孔向门内缩了缩,似乎想要彻底隐藏自己,但他的声音,那混杂着多重刺耳效果的和音仍旧源源不断的涌入年轻巫师们的耳中:
“……我看着祂们在山巅高歌,看着祂们在月下狂舞。浓密而充满威严的云朵淹没了整个山峰,却没能阻挡我的窥伺……我看到了,诸神在月光下又唱又跳的样子……祂们开始恐慌,或者是我在恐慌……然后月色暗了下去……悲鸣与笑声交织在一起,我的脚下出现了无尽深渊……诸神在上,我掉到了天空中。”
“掉进天空?”郑清听到这种古怪的描述,忍不住打断老宅主人的描述,试图让他讲的更清楚一点。
但旋即,他感到衣袖被人扯了扯。
回过头,是蒋玉。
女巫蹙着眉,满脸痛苦的神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郑清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宥罪猎队其他猎手,包括两位女妖,也都是相似的状况。
萧笑不知何时重新撑起那只乌龟壳法器,淡金色的光膜撑在其他人周围,只有薄薄的一层,像是经历了狂风骤雨洗礼的纸壳,在郑清的目光中摇摇欲散。
蒋玉手中捏着一块玉佩,再次开口。
这一次,郑清终于听清了她的话。
“不要听,也不要问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惊慌:“那是禁忌的知识!他被源自星空深处的存在污染了!”
“我这里还有调配好的卢尔德圣水!”辛胖子挣扎着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中装着一汪散发着白光的透明液体,隐约可以看到金色的星光在液体中起伏沉降。
“我们也需要!”一直躲在尼基塔身后的无面魔举起手,大声叫道。
胖子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犹豫了几秒,点点头。这并不是他慈悲心泛滥,而是担心源自星空的污染会随着两个女妖被带进学校。除此之外,妖魔被星空污染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异变,他并不清楚,万一被污染后的妖魔狂性大发,那就再糟糕不过了。
相对于那种混乱,郑清更愿意接受眼前这种微妙的平衡。
或许知晓了客人们此刻令人不安的状态,或许只是陷入了古久之前的回忆,门后的声音被郑清打断后,便陷入漫长的沉默。
小院中没有虫鸣,没有风声,郑清只能听到同伴们粗重的喘气与坩埚里咕嘟咕嘟的沸腾。间或夹杂着某个安瓿瓶瓶帽被拔掉的声音。
“很少有人能在听到这些禁忌后表现出如你般的淡然,”门后,老宅主人浑浊的和音再次响起,不知是不是错觉,郑清总觉得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难以理解了:“这让我对我们之间的交易多了几分信心……我明白小阿塔尔让你来这座宅子的缘故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郑清感受着识海中时不时传来在胀痛,隐约猜到自己为什么没有受到星空深处的影响。
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开始对之前的选择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