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穿黄衣的存在消失在门后。
以铁门为中心,笼罩在这片世界上空的黑暗与阴沉慢慢退却。苍白的月色重新涂抹了夜的容貌。
郑清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再次呼吸了。
他有些怀疑那位穿着黄色长袍的存在是不是来自星空,因为与祂短暂接触的这段时间,他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
先生曾经告诉过郑清,他的头疼是因为那枚‘秩序种子’意外萌芽导致,而种子萌芽,是因为接收了大量神秘学知识。以郑清匮乏的魔法常识,他能够想到仅凭接触就传播大量知识的存在,只有那些来自星空深处的外神。
但即便猜测到那位穿黄衣者可能并不是魔鬼,郑清也决计不肯进入那扇窄门的。
或许触景而有感,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其实也没有太久,就是去年七八月份——在大明坊购买法书的时候,曾经在一本法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那是通向永生的。’
这段话出自《新约·马太福音》,被印在一本巴黎装订版的法书上。当时,郑清曾经暗自嘲笑瑟普拉诺的弟弟,认为以他的身材进不去窄门。
然后那个没有礼貌的胖子就变成了一头野猪妖。
夜风掠过袍角,年轻巫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灵感’‘直觉’或者‘心血来潮’这类词汇,都是描述巫师对未见证、但与自己相关的某些事件的神秘感应。
眼下。
在这片荒芜之地,突然想到那段话。
直觉告诉郑清,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月色下,原本笼罩在阴影中的景色一览无余。目之所及,这是一片对郑清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巨大的铁门四周延伸出去的,是荒凉的原野,原野布满细长的、漆黑的枯草,仿佛野火过境后的焦黑,却又充斥着青草般的生机。
草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与散落其间的那些嶙峋的怪石做着无声的交流。在这稀疏的风声与草叶的沙沙声里,郑清隐隐听到了许多窃窃的私语,却始终找不到说话的人:
“独自一人的时候,如果死亡没有被人目睹,那你就只是独自踏上了漫长的旅途……”
“……灵魂可以与身体一齐死去,也可以独自苟活……苍白的灵魂在身体腐朽的地方重新苏醒过来,朝着月亮,夜夜哀嚎……”
“……毕宿之间,黯秘之地,吾辈终将触及,神憎鬼厌,凡人退散,卡尔克萨,伟大哈斯塔君临之境……”
“……那飘荡着王的褴褛衣衫的地方,必定逝去不曾听闻的魂之歌,我的声音已经死去,你也即将死亡……未颂者,你的泪水在滴落之前,就会干涸在失落的卡尔克萨……”
“秩序……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可直视神!!”
那些窃窃的低语声如风一般从郑清耳边吹过。他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当他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却只能找到几块模样古怪的石头,或者已经干枯死去的树根。
“…卡尔克萨……卡尔克萨……”
“…伟大的哈斯塔…”
“……衣衫褴褛的王者…”
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零碎,渐渐的,只能听到几个关键的词,在夜风中不断重复,回荡在年轻巫师的耳畔。
郑清坐在一株干枯的接骨木下,揉着酸痛的脚腕。
他绕着这片荒原走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途径。这里看不到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没有炊烟、没有茅草屋、没有狗叫、没有鸡鸣、没有耕田、没有水渠、没有果树,甚至没有野兽的粪便、鸟雀的呼唤、虫豸的低鸣。
目之所及,只有那些仿佛被烧焦般的黑色的杂草。
还有草丛里那些嶙峋的怪石。
郑清拔起脚边的一丛黑草,泥土里流淌出一股烟雾般的气息,郑清隐隐听到那株杂草在风中尖叫。
当他低下头。
手中的杂草已经化成一蓬黑灰,顺着指缝落了下去。泥土间烟雾弥漫,片刻之后,刚刚被翻起的泥土已经重新平整,上面重新长出一株细小、但颜色更加黯淡的黑草。
郑清捡起脚边的一块怪石,发泄般的砸在了那株接骨木上。
干枯的接骨木树皮被他砸的哗啦啦落了一地。
树皮后,苍白的树干上,隐约露出一行漆黑的字迹,在惨白的月光中有些醒目。郑清惊喜的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
下一刻,他惊叫一声,向后连退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那苍白的树干上,刻着的是墓志铭:
“××(1990**—2009**)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生于华夏平阳府,卒于幻梦境卡尔克萨城,呜呼哀哉!”
墓主的姓名与出生年月处还有些模糊,就像宣纸上被水染的墨迹。
但郑清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墓碑。那清晰的经历,模糊的描述,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
这种遭遇,给这片荒原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恐怖的气息。
郑清甚至开始怀疑他所见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或者谵妄。低垂的夜色笼罩着阴郁的风景,天地间的种种都在做出威胁般的预兆。
自己已经死了吗?!
不,还没有!郑清忽然醒悟——他还没有死,但当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彻底清晰的时候,就是自己死去的时候。
这是一片充满邪恶与灾难的土地,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
预兆如此强烈,以至于郑清几乎可以听到那属于巫师的直觉在他的耳边大吼:快点离开这里!快点!
“‘你们要进窄门’,”男巫咕哝着,最后看了一眼天边那抹惨白的月色,走向铁门下那扇窄小的通道:“……不,不是你们,是我要进窄门了。”
“子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量天尊……阿克巴。”
他非常有诚意的向他知道的全部神圣祈祷后,抱着观想出的符枪,小心翼翼的钻进了那扇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