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僭越?”
宋临默默看着柳执事,还有他身后一名容貌俊秀,嘴唇单薄的青年男子。
对方抱手而立,嘴角微翘,姿态随意之中带着几许傲气。
就是这人要找自己的麻烦?
柳执事却没有介绍那青年的意思。
自顾自道:“可你知晓,陈家小公主在沧州各家心中的份量?她不仅是东海铸剑炉的最受宠爱的后辈,也是冰魔世家老家主最受宠的外孙女。是沧州圣王义女,是东临掌教徒孙。”
“曾祖是奇门玄峰太上长老,姑母是我宋家大房主母!”
“她是东临最耀眼的明珠,更是连接我宋氏一族、东临陈氏、冰魔世家,沧州圣王一系,还有东临仙崖的重要纽带。”
“当然,你永远无法明白这一层层身份有多么尊贵。你也不需要知道……”
柳执事顿了顿。
平缓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峻:“你只需知晓,陈家小公主平日可以不拘小节,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这一刻。
宋临分明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彷佛在看一个愚昧低贱的乡野村夫。
或许。
那乡野村夫没有要高攀的意思。
但他今日与陈晚晚亲近的举动,已经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翱翔九天的彩凤,又怎能与地上的野鸡走在一起?那怕他们心思纯净,也不应该并肩而立。
“下人?”
宋临反复品味着这个词,神情端正地拱手道:“属下明白执事的意思了。”
“嗯。”
柳执事满意点头,语气一缓:“其实你的资质、修为不差,心性也算纯良,因此我才在此与你好好说话。否则……”
他目光微微瞥了一眼身边的青年。
宋临心头了然。
对方来自宋阀,是九脉之中的本家子弟。如果真触怒了宋阀,对方要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他们真的不是怕触怒了陈晚晚,才不敢让他消失的吗?
宋临心中暗自冷笑。
面上却流露出诚惶诚恐之色,而后感恩戴德地道:“多谢柳执事作保,多谢这位公子。今后但有吩咐,叶流云万死不辞。”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明白最关键的要来了!
果然。
“咳咳~~”那青年咳嗽两声,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只要完成这件事,便是通过了家族对你的考验。”
“自然也无需在陈晚晚身边做‘危险’的事。”
他将‘危险’二字咬得极重。
显而言之。
以宋临现今的身份,继续与陈晚晚亲近,只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属下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宋临郑重答应,甚至连要做什么都没问。
想象中狗血的‘桥段’并未上演。
宋阀不愧为世家大族,处理事情的方式堪称完美。如果他真是一个乡野出身的江湖客的话!
“随我走吧。”
青年转身离去。
宋临连忙跟上,目光微闪。
这人的修为并不高,至多刚入神府,还是仗着家族资源晋升。比三江那些神府差了不知多少里的距离。
但偏偏这样的人,却能在他这等表现出神府通神境的高手面前耀武扬威。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气。
你的资质再优秀,也不过一个泥腿子。这辈子永远登不上台面,想要进阶金身,只能依附世家大族、拜入仙门,谋求珍贵的金身法门。
青云争渡承办七千年,每年三百六十个名额,大多数也都被这些人垄断。
时代已经变了。
或者说……从来没有变过。
“我叫宋永安,来自九房。”
前方的青年忽然开口。
“见过永安少爷。”
宋临脸色不同神色,心头却微微一讶。
宋永安?
这不巧了吗!
【宋阀九脉,宋乘奇。九房支脉乘字辈中,排行第七,与老六宋乘元一母同胞。其子宋永安,与大房嫡子关系颇近。】
根据资料记载,宋永安乃宋乘奇之子,与大房嫡子走得很近。
按理来说。
这些年九房一脉没落了,除了占着一个大脉的名头,资源、生意、人才皆流失严重。各个子弟投靠其余八房,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
如宋湘雨等少数几人,依旧坚守自身。
若是连他们都投靠其他支脉,九房不用多久就会被剥夺名义。从‘名存’,到‘实亡’。
可这个宋永安却很不对劲。
不仅与大房嫡子‘宋永卿’走得近,更是时常‘败家’。由他经手的家族产业,没多久就会败光,然后落在其他支脉手上。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经常消失。
宋阀与沧州王勾连,必然出自大房的族长意志。而这个宋永安,宋临怀疑他便是其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许久。
二人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处小院。
这小院位于宋阀外围一处山脚下,位置幽静,周围空无一物。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修行。陈晚晚那里,暂时先别去了。后面的我会处理。”宋永安淡淡地道。
“是。”
宋临当即应声。
“嗯,还算识趣。”
宋永安露出淡淡的笑容,终于转身正面看着宋临。
“你莫非就不好奇,我要交代你什么事?”
“请公子吩咐。”
宋临毕恭毕敬地道。
“哈哈哈”
宋永安顿时大笑,神色愈发满意。
半晌。
笑容倏然一止。
面色冰冷地道:“我要你杀一个人。”
“杀谁?”
宋临神色一正。
“宋临。”宋永安眼中杀意浮现。
“杀……宋临?”
宋临硬生生将‘我’字吞了下去,双目圆瞪,闪着浓浓的惊讶。
“就是他。”
宋永安十分理解宋临的惊讶。
因为不管是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惊讶。
宋阀九房一脉要杀自己未上门的女婿,试问谁能不惊讶呢?
“你无需知晓为什么,也不用知道谁要杀他,按指令去做便是。我记得你会一门多情剑法是吧?到时候,就以那一门剑法杀他。”
宋永安冷冷地道:“事成之后,你就是我宋家真正的自己人。海量的财富、珍宝,金身之法……甚至我九房祖传的‘化龙经’,亦可借你一观。”
“泼天富贵就在眼前,要这么选,你应该明白。”
他目光阴冷,定定看着宋临。
虽是让他自己选择,实则已不容质疑。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流云’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
“属下……愿意。”
宋临缓缓拱手弯腰,神情决绝,态度坚定。
然而。
私底下他心中的吐槽,却如滔滔江水。
我杀我自己?
宋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参与到这样的计划之中。
“只是……”
宋临‘迟疑’良久,终于鼓起勇气一般问道:“永安少爷,我听说那宋临天资纵横,以神府斩金身,背景神秘,未来不可限量。”
“不说我们杀了他的后果,我……以我的能力,如何能杀他?”
“这你不用管。”
宋永安潇洒转身,背对着宋临淡淡道:“你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配合你。神府……哪怕再厉害也只是一个神府。”
“敢来我沧州的地盘闹事,是龙,也要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话音落下。
他身形一闪,径直消失在小院前。
夜色静谧。
宋临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无言。
他需要静静。
好好想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宋阀的人要杀我,是因为我的登门会败坏他们名声?恐怕不仅如此……退婚或许让他们丢尽脸面,杀我却能让他们遗臭万年。”
“我若真死了,九房一脉便如裤兜染黄泥,不是屎也是屎。”
“只要九房的人有点脑子,都不会在这个关节杀我。而且……他们现在有这个能力吗?”
宋临在外的表现已经足够强大。
九房的没落也是人尽皆知。
他们要杀他,便是有这个能力也要拼到弹尽粮绝。实为不智之举。
“所以,要杀我的另有其人。”
宋临望着天空的月色,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沧州圣王一系的人。”
“我与宋阀九房,只是颜面之争。但在三江之中,却真真切切动了他们的利益。那些人不敢对剑斋动手,便对我这个没跟脚的人动了心思。”
“四月初一,我主动送上门,岂非正和他们之意?”
“而且……我还是徐盛兰与宋乘风的儿子。其中是否有关系,还有待商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
宋临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宋阀之中某些人,真的做了沧州王的狗。他们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而杀我……正是利益一致的选择。”
“让我用多情剑法……是想嫁祸给杨清源?只要我死了,九房名声扫地,被其余八脉群起攻之,而后一口吞下。”
“好个驱狼吞虎之计!”
“到时候不仅除了我这个眼中钉,还拔了九房这一根肉中刺。”
宋临眼中笑意愈发戏谑。
那些人谋划这一件事的手段,称得上完美无缺。派出金身暗中出手,最后由他用‘多情剑法’补上最后一剑,将自身摘得一干二净。
最后的苦果,只能由九房吞下。
可他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
杨清源是他的,叶流云也是他……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
“‘叶流云’这个名字,他们未必没有怀疑过。可他们也一定调查过,叶流云此刻正在忘川渡,这是铁打的事情。而我的身份……”
宋临脸上浮现一抹自信的笑容。
宋阀的手还伸不到黄泉府,东临仙崖的手却遍布东临大地。那些人纵使调查一万次,这个身份也是天衣无缝。
因为。
这是由奇门玄峰的法相仙真,亲自出手修改过的身份。许多人的记忆里,‘确确实实’存在这么一个人。
为了拔出宋阀这个‘肉中刺’,东临仙崖未必不是做了充足准备。
“谁才是真正有身份、有背景,四月初一……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