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三月三,水神祭。
今日的岷江府格外热闹,各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与那城外的村镇,却是截然不同的情景。
街道上。
百姓们簇拥着游神的队伍,当先而来的是由少年们身穿类似戏服的神偶服饰,扮演的华光世子、张大世子、张二世子、赵世子、金龙太子等。
而后是踩着高跷的大人们,所扮演的华光大帝、白马王、土地、风雨圣者等鬼神。一种三江之南特有的民俗风味扑面而来。
“神明巡境咯!”一声长长的吆喝。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百姓们的欢呼顿时响彻天际。
一壮汉上身**,站于四人并抬的山轿上,念念有词,甩着一枚绳索系着的铁刺球不停打在自己身上,仿若神明上身。
随后。
一条蜿蜒百米的游龙,金鳞、红鳍,随风而动。舞龙的汉子们举着木杖,兴高采烈。
“扶娘娘轿咯!”
“让一让,让俺也扶一下!”
“哈哈哈,大家都来沾喜气……”
一座八人大轿,请着三江百姓共祀的三水娘娘神塑,位于在队伍正中。
每行过一处。
住在周遭的百姓便往香炉车贡上香烛纸钱,祈祷今年的好运、丰收,家人健康。
数百米的队伍缓缓前行,朝着清源湖边的腾空楼而去。
此时。
清源湖畔,腾空楼上。
斋室内两个身影临窗而立,望着清源湖的风景。
一人身穿紫袍,面冠如玉,颌下青须,他站如青松,腰间配着一柄紫檀宝剑,自有一股儒雅风度。
身旁一人。
一身道装,发髻随意,却是一派闲云野鹤的姿态。便是站在窗前,也是懒懒得依着护栏,用同样懒懒的声音道:“羡愚兄,一别经年,还是这般端正守矩啊!”
陈孤舟,字羡愚。
父辈为其起名之时,未必没有‘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之意。
“身在其位,当守其规。”
陈孤舟望着清源湖的水波,目不斜视:“庆元道兄不在东临,竟有闲落于我这井洼之地,却不知所为何事降驾?”
庆元子却道:“吾名庆元,落在这清源湖中,岂不天意正好?莫非吾辈行任何事,都要心怀目的而为之么?”
“庆元兄所言是也。”
陈孤舟洒然一笑,转头道:“你……果真还是这般万事随心的性子。”
“哈哈哈哈”
二人相视一眼,俱是大笑。
气氛一下亲近了许多。
二人数十年未见,这相视一笑,便彷佛回到了当初。
“庆元,今日腾空宴之后,你我同饮三杯如何?”陈孤舟道。
“不必了。”
庆元子却摆手,“我今至此只是路过。问你一个问题后,便要离开。”
“哦,所为何事?”
陈孤舟一怔。
往日喜酒的庆元子,今日竟不喝酒了。
“黄芦岸之事。”
庆元子的神情一下认真了起来。
“我在路上见闻了一些事……你,真要建这一座港堤?”
闻言。
陈孤舟望着清源湖的湖水,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
转身面向庆元子,平静道:“是。”
“非建不可?”
庆元子忍不住上前一步。
“非建不可。”
陈孤舟一脸平静。
“二十五年前,你修建绿柳堤,劳民伤财。现在,岷江百姓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你又要建黄芦岸?”庆元子声音不觉提高。
“庆元道兄。以你的性子,竟也会在意百姓的生死?”
陈孤舟转过身,态度忽又生疏了些许。
“呵~”
庆元子一声嗤笑,道:“我当然不在意。生死轮回,红尘莽莽。这尘世太大,我管不过来,也在意不了。”
“但,你呢?”
“二十五年了,羡愚,你还是过不去这个槛吗?”
“过不去。”
陈孤舟干净利落地道。
“你……”
庆元子指着他半晌,气道:“所以,你做了一辈子岷江太守,甘愿做一辈子岷江太守,一辈子……也只能做这狗屁的岷江太守!”
“你就一定要建那狗屁的黄芦岸吗!”
闻言。
陈孤舟只是漠然望着清源湖。
而后淡淡道:“绿柳堤建成,罪在当代,利在千秋。黄芦岸……亦是如此。”
庆元子急道:“所以你甘愿背这一世污名?”
陈孤舟神色依然平静:“上面要开堤建坝,要畅通三江。无人敢接这个位置,不愿污了一身清名。唯有我……这个污名,只能陈某来背。”
所以。
背负所有民怨的陈孤舟,一辈子也只能是岷江太守,从此再无仕途升迁的希望。
沉默。
庆元子面对理直气壮的陈孤舟,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叩叩~~’一阵敲门声。
“太守大人。吉时已到,典礼准备好了。”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要走了。”
陈孤舟转身朝房门走去,口中道:“道兄若无他事,可请自便。”
“等等!”
庆元子喊道。
“庆元道兄还有何事?”陈孤舟闻言,脚步却没停下。
“还是二十五年前那句话,你……真不愿随我归山吗?”庆元子神色极为认真地道。这一句话,恐怕才是他今日真正想说的。
嘎吱~!
没有回答。
房门径直关上。
庆元子的神色顿时暗淡。
一生挚友,为了各自的理想分道扬镳,终是走上了两条无法回头的路。
但。
他若不如此,也不会是那让自己钦佩的陈孤舟了。
庆元子苦笑,看了看天。天空中,一只孤雁飞过。
孤雁剑诀……
希望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它解开所有束缚,再现往昔锋芒的时候吧。
片刻后。
清源湖上空划过一道流光。
腾空楼前。
陈孤舟回首看去,低声喃喃一句:“或许……等我建成黄芦岸之后吧。庆元兄。”
‘咚咚隆咚咚~’
‘咚咚隆咚咚~~’
‘咚咚隆咚咚咚咚,咚咚隆咚咚~~~’
锣鼓阵阵,欢天喜地。
腾空楼前的广场,游神的队伍已停下。此时广场中央,正有一黄一红两匹醒狮,在梅花桩上舞动翻飞,引得众人一片叫好。
看那矫健的身姿,其内的舞狮之人恐怕也是踏入修行的好手。
忽然。
两匹狮子停在梅花桩上,齐齐摇头摆脑,低下脑袋甩了一圈。
“狮头一甩,回礼父老乡亲!”一个声音高喝道。
“好!好!”
“彩!”
顿时叫好声络绎不绝。
陈孤舟站在人群前,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在他身后,是一个个簇拥着的岷江官员、豪族、富商、帮派中人。
“狮头二甩,致敬神鬼、宗祖!”那声音又喝。
两匹狮子往前一步,再次甩头,引得观众热烈鼓掌。
“狮头三甩……拜谢各位捧场!”
轰!
热烈的气氛,在这一刻彻底达到顶峰。
只见那红色的狮子忽然临空跃起,猛甩狮头。距离腾空楼前的人群,越来越近。
“嘎——”
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鸭鸣。
仿若某种奇特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