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八月廿五。
宋临渐渐适应了山上的生活。
相对而言,现在的剑崖玄峰比当年冷漠了许多。师兄弟之间几乎不见走动,便似那凡俗的学院,无师承关系,自没那么亲近。
更让人奇怪的是,这十天来剑崖玄峰高层除了陶三笑,竟没有人主动找他。这般态度实在有些不对劲。
“我好歹重铸了庚金剑碑啊!”
宋临正疑惑间,水千柔又找上了他。
“小师弟,传法剑阁的大长老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从斗战玄峰换了一个身怀金灵根的弟子。今日正要传承十绝金光大罗剑典,你要不要去看看?”
“去,当然要去!”
宋临迫不及待飞身而去,赶往问剑崖。
水千柔连忙跟上,问道:“你最近修行进度如何?新的十绝金光可练成了?”
“神府通神境‘灵光’至‘五岳’便如层台累榭,估计还需半年时光吧。至于十绝金光,也不知从何而起。”
宋临一脸‘茫然’。
将一个月说成了‘半年’。至于那一缕十绝金光,他更不会将底牌暴露。
“哎呀,半年很快了!我当年神府三大境界的修行,可是足足耗费了十年光阴。”水千柔当即安慰道。
“师姐……”宋临不由心生愧疚。
这傻乎乎的师姐性情有些类似鸢尾,但少了几分江湖历练,远不如对方伶俐。
片刻后。
问剑崖在即。
二人降下剑光落在一旁,周围数十人顿时朝宋临投来目光,纷纷主动问好。
宋临也客气地回以礼貌。
目光扫过侯元兮、谢慕雪,也同样如此。
二女颔首回应,算是打过招呼。
自那一日之后,双方的关系算是止步于此了。
此时。
一名十五六岁身姿极为高大的少年,正在庚金剑碑前盘膝感悟。
一缕缕金色剑光落下,却迟迟未曾融入他的体内,为其洗经伐髓。
又过了许久。
庚金剑碑蓦然一震,将那少年推出数十米外。
“失败了。”
众人齐齐一叹,各自离去。
少年起身走到一名老者面前,满脸失落。
“不必如此,此番不成,下次再试便是。”传功剑阁大长老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
“大长老,我想回斗战玄峰。”
那少年却如此道。
“你……”
传功大长老手臂一滞,顿时指着他的脑袋,气道:“心浮气躁,如何成事!滚,想回去就立刻给我滚!”
“是。”
少年低着头,连忙小跑离开。
路过宋临身边时,似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奇异。
“你最好将剑崖玄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否则……万剑穿心之苦,世上无人能受得。”大长老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
“是。”
少年浑身一颤,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宋临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看来剑崖玄峰与斗战玄峰这一番交易,其中还有一些隐情。不过这少年真能保守秘密吗?虽然他重铸庚金剑碑之事,也算不得多大的秘密。
宋临却不知。
就在高大少年走到剑崖玄峰山门前时,一个浑身酒气的老人忽然出现。
“小家伙,喝了这碗酒再走。”
“醉仙翁!我……我不喝……不!”
“嘿嘿,这可由不得你!”
陶三笑的笑容诡异,抓起少年的喉咙,就把一碗水往他嘴里灌。
咕嘟~咕嘟~~
少顷。
高大少年软软倒地,一双眸子清澈而迷蒙。
“我……我是谁……是了,我是斗战玄峰的林久瞿……我今天来这里干什么来着?奇怪……记不清了……”
他抹去嘴角的水渍,摇摇缓缓朝着山脚行去。
至于今日遇到的人、看见的事,却已忘得一干二净。
这世上最烈的酒,名为——忘情水。
它能让人忘却忧愁,忘记生死。除了情感,几乎什么都能忘记。
问剑崖上。
传功大长老朝宋临招了招手。
“周远,过来一下。”
“大长老。”
宋临缓步上前,站在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前。
此时。
周围的人早已散尽,便连水千柔也识趣离开。
剑崖玄峰的核心永远不是他们这些真传弟子,而是师承一代代的八大剑阁,还有独立剑阁之外的醉仙居。
现在看来,宋临也有资格进入剑崖的核心。
大长老上下看了宋临半响,忽然问道:“我且问你,可曾怪过剑崖对你不够重视?”
“师门此行自有深意,弟子不敢妄议。”
宋临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师门。”
大长老忽然笑了,又问:“那你现在可知,为何那小子无法得剑碑认可,传承庚金剑身?”
“应该是……资质不够吧?”
宋临神色却有些迷惑。
“哈哈哈”
大长老见状,不由大笑。
“你啊你,身怀绝世天资而不自知。五世之剑,非天赋异禀之人不得修行。这些年来,有人执着此道,也有人看得很开。”
“你看看,纵然这庚金剑碑重铸了又如何。剑崖玄峰诸多弟子,可有一人习得?”
“……”
宋临哑口无言。
原来常人的资质,差了他们这么多吗?
能进入东临仙崖修行之人,资质已属世间一等一。可五世之剑对灵根天赋的要求,还是太高太高。
比一般的一品金身都要极端许多。
常人练不成,才是情理之中。
半晌。
宋临叹了口气,行礼道:“小子已知大长老之意,今后自当勤学苦练,不会因此自满、自傲。”
他认为。
传功剑阁的大长老直到今日才来见他,是在等这件事借以提醒自己。
“哎哎,你说错了。”
大长老却连连摆手,道:“其实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你而今剑崖的情况,已与当年不同。”
“当年?”
宋临不禁一愣。
“你能引动庚金剑灵,补齐庚金剑碑,自是一位红尘仙转世。莫非你已经记不得当年之事?”大长老微微一笑。
不等宋临作答,又道:“我不会打听你前世之事,这是每一个人心中的隐秘,也是修行界的禁忌。”
“但你既是剑崖曾经的红尘仙,自然可以跳过考核阶段,接触真正的剑崖玄峰。你可知,现在的剑崖分为三个层次,当代弟子、上一代真传、剑阁长老。”
“当代入室弟子与真传,其实仍在考核阶段。大多数并无师承,也无收徒资格。而是得传功法之后,独自修行数年、乃至数十年。”
“而上一代真传,大多数已得到真正的认可,被剑阁收入门中,拥有真正师承……”
听着大长老娓娓道来。
宋临感觉自己似终于接触到剑崖玄峰的核心。
相比当年。
如今的剑崖显得十分谨慎,经过问心路上的问心镜还不够,居然还要用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时间去考核后人。
真不知他们过去经历了什么。
“……唯有红尘仙不同。通明剑心、天上剑骨、庚金剑身等等,都是曾经五世之剑的修行者,每一位至少成就法相,是为剑仙。”
“剑崖玄峰的剑仙,每一个都值得信任。”
大长老继续说着。
听到这一句话,宋临却道:“大长老,每一个人转世之后,性情皆有变化。你又如何肯定,我还是我?”
“又如何肯定,这一世的我不会给剑崖带来祸患?”
“哈哈哈~~”
大长老顿时大笑:“转世可以让人忘记所有,洗尽前世因果,唯独一个东西不会被彻底遗忘。”
“是什么?”
宋临好奇道。
“感情。”
大长老意味深长地道:“只有感情,能让人三生三世铭记在心。亲情、友情、爱情皆是情,师门之情,同样是情。”
“剑崖的红尘仙拥有五世之剑的天赋灵根,至少已经三世修行,为剑崖生,为剑崖死。我不相信这样的人,还能害了同门!”
“不过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我等实在不明白你为何没有庚金剑身,却能重铸庚金剑碑。想来这一些年你或许不止经历了三世,才重新寻得仙路。”
“这十日,八大剑阁一众长老经过议论,一致认定你有资格越过考核,成为真正的真传弟子。更何况……”
更何况有留仙峰主做保。
他们哪怕不相信自己,也必须相信这位复兴之祖。
“原来如此。”
宋临心中渐渐恍然。
一个模糊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中。
七千年前的剑崖玄峰,绝对发生过某些让人痛彻心扉的往事,所以剑崖后人才会吸取教训,布置如此严密的筛选过程。
真传弟子不是真传,通过剑崖高层考核一致认定,才能成为真正的‘真传’。
“这是真传弟子令,你可收好了。”
传功大长老取出一枚剑令,递给宋临。
其上刻着‘周远’二字,还有宋临上山的时间、身份。与之前的真传剑令看起来并无二致。
大长老道:“此令可与心神交融,炼化之后相互间会有感应。除了我剑崖玄峰,东临各峰都有。”
“将来你遇到真正的同门,自可辨别。”
他解释道:“你也别怪我们,这些年来东临仙崖为了发展壮大,可谓鱼龙混杂,人心不纯。若不加以限制,只怕道统早已消散。”
东临仙崖传承之道,从来不是那些绝世功法,而是弥久留香的仙道理念。
“唉~~便是如此,当年那一股好不容易养成的‘仙侠’之气,也早已消散在各种凡尘俗世的**中。”
“这些年来,我剑崖玄峰还稍好一些。其余四大玄峰的高层早已被各方渗透。不过他们的核心传承,也从来都是师徒相承。沧州那些世家、门阀子弟,依旧流离真正的核心之外。”
“孩子,今后这十绝金光的传承,可就担在你身上了啊!你的存在,便是未来我剑崖玄峰的一大底牌……”
大长老絮絮叨叨的说着。
而此时宋临的心思,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飘到了那七千年前。
当年究竟是谁……背叛了他们?
才导致了现今的局面。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七千年后的东临大地,仍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搅弄风云。东临仙崖这些年来,也一直与隐于暗处的敌人对抗着。
看似花团锦簇的盛景,实则如烈火烹油。
“本以为一切都已明朗,却又蒙上了一层迷雾。这山上的修行居然也不安全了……看来还是要尽快去七千年前看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
宋临原本平静的心,不由多了一丝急迫感。
或者说——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