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三千年前。
百花荡只有区区数十里。
三千年后,湄洲仅一主岛便占地数百里,填河造堤,气势恢弘。
听雪小筑。
位于湄洲正北,回风返水之地。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在雅致的亭台楼阁前停下。宋临掀开帘子,便看到前方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早已在落日晚霞中等待。
“杨某何德何能,竟让剑斋真传在此等候?”
宋临踏步下车,走到澹台玄音身前。
“你……”
澹台玄音只觉这话中带刺,说得她心里好不难受。
“公子愿至听雪小筑,玄音已觉荣幸之至。”
公子?
此时的澹台玄音,不似江湖中的女侠,反而像是一位大家闺秀。
宋临没有多想。
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进入院中。
听雪小筑并不大。
楼台错落,给人一种精巧雅致之美。
他一眼看到了庭院的石桌上,摆着一张古琴。似乎这江湖中有身份的女子,没有一个不通琴艺的。
“既然来了,就听听澹台仙子的琴声吧。”
宋临坐在亭子中,一脚翘在木栏上,一副江湖浪荡子的姿态。
“公子有心考校,玄音便献丑了。”
澹台玄音并没有介意。
她素手轻轻摩挲,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一丝紧张。
叮咚~~
琴声悦耳,润泽如水。
小院内顿时安静,除了一缕缕琴音,只有二人均匀的呼吸声。
澹台玄音复杂的心绪,随着自己的琴声似也慢慢平静下来,弹奏渐入佳境。
月升日暮。
不知何时,琴音已散。
二人坐在庭院中,皆静无声。
心境似随着那琴音少了一分浮躁,多了一分清净。
“这一首曲子,叫什么?”
宋临心中赞叹。
澹台玄音在音律上的天赋,似比当年的谢慕雪还要好。‘玄音’二字,名副其实。
“道姑。”
澹台玄音素手拂过琴弦,声如珠落。
道姑?
未等宋临发问,澹台玄音主动道:“这一曲,来自三千年前。是我翻阅古籍时,在一本残篇上找到的。”
宋临心头一动。
沉默良久,终于缓声道:“这世上,似乎并没有‘道姑’这个称呼。”
闻言。
澹台玄音转头,奇怪看了宋临一眼。
似在想。
以他的性情,为何会与自己聊起琴曲。
“修道的女子,若心中生了情,便是道姑。”澹台玄音按照残篇中的话,向宋临解释缘由。
道姑有情,便是道姑。
短短一句话,似道尽了当年那女子心中的徘徊。
宋临再度沉默。
一场场前世,他都在为别人化解心中遗憾。
却未曾想过。
自己也可能成为别人的遗憾。
纵观前世。
他算不上亏欠谢慕雪。
但故事的最后,谢慕雪与忘忧姑娘的结局,似乎并无不同。叶轻云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他也永远了离开了那个世界。
忘忧、忘忧,一些人忘了忧愁,一些人却也染上了忧愁。
忧字何解?
情字又何解。
“杨公子……杨公子……”澹台玄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
宋临恍然回神。
这才惊觉自己竟在澹台玄音身边,没有任何戒备的愣神了许久。
“你为何对这一首曲子……感兴趣?”澹台玄音盯着宋临的眼睛。
“因为我曾经……也有一个道姑朋友。”
宋临想了想,忽地洒然而笑。
朋友。
或许这是他对她,唯一正确的称呼吧。毕竟他们也曾生死相依,背靠着背一起战斗,将性命交托给对方过。
朋友。
澹台玄音默念着这两个字,心头莫名有些复杂。
“说说吧,你请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说到正事。
澹台玄音顿时面色一正,表情严肃。
“我想请杨公子,助我调查女子暴毙一案。”
“我?帮伱?”
宋临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澹台玄音的表情。
而后哑然失笑,“请问澹台仙子,你凭什么认为我孤身一人,能帮你做到三江九泉这么多势力合力,都没能做到的事?”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
澹台玄音并未因宋临的拒绝而气馁,依然定定看着他。
“那你就相信我?”
宋临正想笑,忽然心头一怔,似意识到什么。
“因为我的心告诉我,你值得相信。”
澹台玄音玉指点着自己心口,语气坚定无比。因为过于用力,指尖甚至陷下去了三分。
“……”宋临。
又来了。
这通明剑心,还是那般不讲道理。
当年就能发现‘附身’韩青的自己,并非本人。现在依靠着玄之又玄的感觉,又找上了他。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发现?”
宋临脑子灵光一闪,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意思。
“哼~”澹台玄音点头。
她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不自觉压低声音,靠近宋临几分,才道:“我发现,有人在修行锁骨菩萨金身相。”
“什么?”
宋临直接惊讶出声。
锁骨菩萨金身相!她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轻点声。”
澹台玄音警惕四顾,却也因此忽略了宋临脸上过度惊讶的表情。
“这是一门诡异的功法,直指龙象金身。甚至……乃是一门法相玄功的奠基之法。”
“法相……是什么境界?”
宋临也压低声音,将脑袋靠了过来。
此刻。
亭子中的一男一女,脑袋几乎要贴在一起。
然而专心致志的二人都未发觉这一点,继续分享着一桩惊天秘密。
“法相……乃真正的仙神之境。高如九重天,凡人不可达。具体的……世俗一脉中并未记载。”澹台玄音小声道。
“我自小喜欢翻阅门中古籍,偶然从一本先辈的游记上看到过记载。这锁骨菩萨金身相,之所以名字中还有一个‘相’,便是源自于处。”
“游记上说,修行此法危害极大,曾导致一地万人暴毙。七千年前,此功法第一次出现在沧州,当时的人警惕不足,因此孕育了一尊绝世邪魔。”
“后来若非东临仙崖,有仙者御剑出山,整个沧州亿万生灵恐陷于水火。”
“但那一场灾难平息后,沧州仍死了数百万人。万里横尸,骨肉消融……”
澹台玄音似想到那地狱般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那你知不知道,修行这门功法的人有什么特征?”宋临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知道一些。”
澹台玄音心中微喜,连连点头,“修行这一门功法,需要一名历劫失败的‘红尘仙’作为媒介。一明一暗,一正一邪。”
“一者为圣,一者为魔。这幕后之人,定是那杀戮无辜女子的‘邪魔’。待到功成时,圣心入魔,魔入圣体,灵肉合一,便可成就锁骨菩萨金身。”
“红尘仙,是什么?”
宋临目光一闪,似有几分猜测。
澹台玄音螓首轻晃:“我也不知道。这似天地间一大隐秘,我翻遍剑斋典籍,也只在那一本游记在看到过这三个字。”
“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反而找我?”
宋临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
“因为……”
澹台玄音下意识握紧袖中手掌,目光闪躲了一下,“这件事,绝不能惊动任何人。否则邪魔彻底潜伏暗处,谁也无法发现其踪迹。”
“其实我已经通知剑斋,但此去剑斋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时间恐怕不够了。”
“这么危险的事,你就不怕自己陷在这里面?”
宋临移开脑袋,看着天空。
“这是每一个剑斋弟子,应尽的责任。”澹台玄音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义正言辞地道。
责任。
宋临不知该冷笑,还是嘲讽她的天真。
剑斋无数年来的正统地位,似让每一个剑斋弟子都将这江湖,当场属于他们的江湖了。
一些心性纯良的人还好。
若是遇到如谢云溪那般偏执入魔的疯子,只怕会恶心的吐出来。
“你……能帮我吗?”
澹台玄音目光希冀,看着宋临。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沉默。
澹台玄音眼中的光芒,渐渐一点点暗淡。
“我见过那个红尘仙。”宋临忽然道。
“嗯……哼?”
澹台玄音闻言,浑身蓦地一怔。
“我说,我见过那个,你所说的媒介。”轻松的语气,仿佛带着一丝笑意。
澹台玄音看着宋临,眼睛顿时暴起惊喜之色。
“你愿意帮我了!”
“你耳朵难倒瞎了吗?轻点声。”宋临不耐烦地挖了挖耳朵。
这一件事不仅关乎江湖安危,也关乎他的湛蓝命格奇缘。幕后之人要摘他的果子,他自然要探一个究竟。
“是,是。”
澹台玄音小声点头,神色难掩惊喜。
红尘仙。
他居然已经找到了红尘仙。
自己苦寻不到圣心媒介,居然这般轻而易举的有了线索?
果然。
相信自己的剑心感应,绝不会错!
“明天晚上,我先带你去找那个‘媒介’。到时候我们再想想,如何揪出幕后之人。我倒要看看,这拿活人练功的邪魔究竟是谁。”
宋临看了一眼天色,自顾自下了决定。
“嗯。”澹台玄音点头。
“走了。”
宋临摇头一笑,潇洒转身。
“多谢杨公子。”
“不用送。”
轱辘~轱辘~~
马车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澹台玄音站在门前,驻足良久。
她心中想着一个问题,‘我与他……能成为朋友吗?’
朋友这个词,对她而言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
少女本能觉得。
宋临口中的朋友,与自己认知中的朋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以直到分别。
她都没有提起两人之间的误会。
那一件事,是她错了。
她也已经承担了代价。至于未来会如何,少女不愿多想。她只知道自己经历这一件事,已经成长、进步了许多。
这便足够。
叮咚~~
幽静的庭院,再次响起琴声。
“是否情字写来都空洞,一笔一划斟酌着奉送。甘愿卑微换个笑容,或沦为平庸……”澹台玄音专注地弹着琴。
琴音拨动池塘的水,渐渐凝聚成一个‘情’字。
专注的少女未曾发现。
那池塘中的‘情’字,已与过去有了些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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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应该知道,我写情,并不会只写情。大概率,也不会给有情人一个善终。(除非你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所以有时候可能会自嗨,写出一两个让人觉得尴尬的点。
但故事嘛,难免有起有落,希望大家能理解。
最后,强推【我的一个道姑朋友】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