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暖阁归于寂静,唯有柳仲德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与间或的咳嗽声,以及阁楼上老姚缓慢的踱步声。窗外,岁月静谧安然,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斜射而入,为房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仿佛与沉淀了的时光融为一体,
索性无事可做。韦凡试图梳理混乱的思绪。
清晨醒来之前的记忆,仿佛被彻底掩埋,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只能面对一片空白。
关于自己的身世,竟是通过老姚的只言片语才得以略知一二。
但即便如此,老姚所述的种种也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共鸣,连自己的名字听起来都显得如此陌生,仿佛这副身体并非属于他自己。
他不禁觉得,自己是突然从虚无中出生,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宿。
此刻,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粗布长袍,那是清晨老姚随手丢给他的,说是书局底层员工的制服。
韦凡低头摸了摸长袍,手指忽然触及到胸前的一个吊坠。他打开领口,将吊坠小心取出,捧在掌心端详。
与其说是吊坠,不如说是一块从某件物品上碎裂下来的小小残片。
它被一根纤细的丝线缠绕着挂在脖子上,而这丝线似乎并非外物穿孔而过,反倒像是从残片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残片非金非铁,亦非玉石,触手温润光滑,微微透着一股冰凉的质感。
在它的内部,隐约有一道微弱的光芒缓缓流转,仿佛随着某种无形的节奏在“呼吸”,显得诡异而神秘。
韦凡将这残片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始终无法辨别它的材质与来历。这是他身上唯一显得特别的物品,然而,这份特殊却并未唤起任何记忆。
他的脑海依然空白,像一扇被牢牢锁住的门,连这一物的名字、来源,乃至它为何会挂在自己身上,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忽然,韦凡的动作僵住了。他清晰地听见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说话:
“《神国编年》,或值得一观。”
是谁在说话?韦凡心头一震,迅速环顾四周。然而,四下寂静无声,老姚依然在阁楼上缓步踱着脚步,偶尔发出木板轻响的声息,柳仲德伏案抄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谁?”
韦凡在心中暗问,难道是幻听?
他屏息凝神,却未再听到任何声音,房间里静得只剩瓦斯灯微弱的“呲呲”声。他的目光在四周扫视,随即低头看向桌下刚刚堆放的那摞书籍。
隐约间,一角薄薄的书页从书堆中露了出来。他伸手将其抽出,发现那竟是一本薄册,封面上用古拙的字体写着四个字:
《神国编年》
韦凡看着书名,心里想道:
“《神国编年》,或值得一观……”
韦凡被惊得一颤,那薄册从他手中滑落,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摔在地上。
阁楼上,老姚探出头来,皱着眉咳了一声,低声呵斥:“小心着点,安静!”
柳仲德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中透出几分不满,随即摇了摇头,又埋头继续抄书。
韦凡连忙弯腰,将《神国编年》的薄册捡起,心中却仍是惊疑不定。
刚才那一瞬,到底是幻觉,还是某种真实存在的错位?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额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调整了呼吸,他将那本册子重新放回桌面,翻开第一页。
这册子并不厚,仅仅几页纸,外表看起来似乎是一本简陋的启蒙书,或许是用作扫盲的教材。然而,书中的内容却令韦凡的心神震动。
这本书里写着这样一个故事:
起初,世界混沌未明,万物懵懂,不知何去何从。一千年前,有圣人应天雷雨露降临于世,不动不静,不眠不醒,不生不死,于幽冥之境面壁九年,参透天地之道,悟尽乾坤玄机。于是破界而出,行遍人间四海,启蒙万民,教以大道至理。
然而,世人贪婪愚昧,未解大道真义,反以其所授之力筑城立国,争斗杀伐,互相残害。圣人见此,悲愤难抑,遂施展大道神威,荡尽诸般异端。圣人逐一灭绝诸国。
行至世间最后之至强之国时,圣人为告诫后世,遂引天下之水,倒灌其都,化其国为天泽,方得天下清平,杀戮止息。
其后,圣人遂于苍穹下建立神国,制定秩序纲常,令武侯统领青锋军,以镇国威,守神邦;设九重宝塔,采炼神元,为万民延年益寿;命文侯创立书局,搜罗编撰天下典籍,以传大道精义。自此,神国制度大成,圣人教化四方,人类终脱愚昧之躯,开启崭新之文明。
.......
翻看完毕,韦凡感觉这故事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甚至亲历过,但又觉得似是而非的样子。
根据书中所述,他现在正身处于圣人所开创的神国天下,而书局似乎是个庞大的机构,是支撑神国的两大支柱之一。
至于青锋军三个字,更是有些耳熟,但一去记忆里翻寻,又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墙。
正这时,老姚从阁楼上抱着一捆书从阁楼楼梯上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嘭的一声堆在韦凡的旧书桌上,扬起一阵飞灰来。
老姚见韦凡愣愣地望着他,便解释道
“小子,别发愣,这堆书你先翻一遍,看看页码有无缺漏或前后错乱的,整理一遍,然后抄录装订,能明白么?”
韦凡看看那堆书,又看看老姚,木讷地点了点头。
“这就得了”老姚拍拍手上的灰,“不指望你小子抄完的东西能用,先给我练着,记得要仔细抄录,千万莫要少字错字,不然将来送进阁内存档时被校检查出来,可是要吃板子的。”
目光一转,撇见书桌上那本《神国编年》,伸手拍了拍韦凡的头顶,意味深长道:
“圣人立国,书局为文侯所立,实际却源出于圣人本人,读天下书,便知天下事。
抄录所虽是书局最枯燥难耐的所在,比不了东阁北阁有势力出风头,但书局所有藏书入阁之前均要由抄录所抄录存档,因此也是接触书籍最多之所在,圣人出世之前也要面壁九年,何况是你?
且沉下心来好好干,即便无所斩获,那也算锻炼了心性。”
“你瞧老夫,浸淫此处多年,不能自拔,给个行走当都不舍得离开呢。”
说罢脸上竟然有一丝得意。
柳仲德听闻此言,却忍不住抬头撇过来几丝鄙视的眼神,心下暗暗骂道
“也就你这老东西爱抄书啊”。
.......
抄录所的生活简单而单调。
日常轨迹如同被刻在石板上的纹路,清晨醒来便埋首书卷,每日只在宿舍与抄录所之间来回穿梭。
日复一日,波澜不惊。韦凡所在的是北库诸多个抄录所中的一个,所负责抄录的多为工具书和理论性较强的典籍,内容晦涩而深奥,因此鲜有人来此地走动。
书局规模之宏大,远远超出了韦凡的想象。
这里分为四库:东、南、西、北。每一库都有知事、行走和库管负责日常事务,下属有各色人等,例如抄写、搬运甚至安保杂役等,整个体系井然有序。
有时,他站在抄录所的窗前,透过白墙镶嵌的拱形窗棂眺望远处,只见飞梁画栋,层楼叠阁如山峦般延绵,直至视线的尽头都看不见尽头的边界。
书局仿佛是一座自成一界的庞然大城,既沉静,又隐约带着一丝复杂与神秘。
他与周围的人也鲜少交流,柳仲德每每见到他这付不爱说话的样子,总会说他“脑袋少根筋”,或干脆当他是个傻子。
时间久了,北库周边的人都知道,北库抄录所有个叫韦凡的傻子。
老姚的态度则稍微好些,这个身形佝偻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偶尔会将几本泛黄的书籍丢到韦凡的桌上,让他抄录。
那些书多数是些枯燥的目录手册,有时则是些言语晦涩不详的理论论述。韦凡并不抗拒这样的工作,对他而言,这是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途径。
每日临近午时,柳仲德总会取出自己携带的小食盒,置于屋内的暖炉上微微加热。
那小食盒理均是别具匠心地备有几样精致小菜,一点粗粮糙米饭或细致糕点,偶尔甚至还有一小壶清酒相伴。暖香氤氲间,他便安然端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从容品味。
老姚则截然不同,一般打发韦凡去北库的厨房打饭,书局的伙食简陋至极,每日无非是一碗清寡的菜汤,半块咸肉,,馒头倒是管饱,好在老姚对饮食全无讲究,吃的又极少,上午啃个馒头,中午喝两口菜汤便可度过一整天,其他的时候都一头扑在书堆里。
韦凡有时觉得这老头可能只要看书就可以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