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二十三年,三月中。
北疆气候回暖。
但大雪依旧,屋檐下冰凌三尺,能扎死人的天气。
老驿官今日起的早。
他身覆旧朱衣,帽檐已经褪色,手持楚铲,清理驿站积雪。
卢余贵,他是这条官道的老人了。
兢兢业业,三十余载。
如今带着小儿子,希望他的继承老父亲的衣钵,也算是了却心愿。
楚帝二十二年,卢老人记了一笔。
这块旧石板,记录了驿站的重大事件,这是第六笔。
去年可是大灾年。
楼烦关到太原城,四百零七个驿官,砍了二百八十多个,累死三十几个。
大楚驿站类似于半外包性质。
大楚户部在册下发四百贯。
每年县衙只拨发二百四十贯,老卢实际只能领到一百**十,具体看上官心情。
驿站有马要养,还要维修官道,衙屋还得住人。
不少驿官手里没余钱,上头死命令,自个干的太急,只得活活累死。
鸡鸣驿没油水!
清白人家,哪里请的起。
老婆子养点鸡鸭,伙食供应都是她。
小儿子还不敢给他喂马,容易养出问题。
他喜欢舞刀弄枪,太毛躁。
大儿子木讷了点,最近娶了个媳妇,总是闹腾。
现在的楚女都变了,不愿吃苦了,不像老婆子,刀子嘴豆腐心。
虽然驿站清苦,但能领份皇粮,日子倒腾倒腾,还是能过得。
好歹还能活,
如今大楚,老卢看是江河日下咯。
这一路有多少逃难的尸骨,走夫贩卒生存何等艰难。
别看驿站小,但有个官身。
十里八乡,还得叫他一声,卢老爷。
不是老卢吹牛,就这地头……
“驿卒!”
“驿卒!”
“狗日的驿卒呢,给老子换马,快!”
……
前院嘈杂,卢余贵赶紧过去。
大儿子还是靠谱的。
痴笑着赔不是,扶人牵马后,
给一名身覆楚甲,背着三面令旗的粗胚大汉倒上热水。
大军汉还不耐烦,抽了卢大两鞭子,后者也只敢悻悻离开。
哎!活阎王来了。
干驿站,最怕这种难缠的客户。
卢余贵不禁叹息一声。
卢家忙前忙后,圆桌上,老婆子端上几盘子菜,还拿来一壶浊酒。
“他么的,狗日的驿卒,是不是你们贪腐,为何连盐味都没有。”
“腌马肉呢!俺们大哥说,你们这里有马肉罐。”
桌子拍的砰砰响,军汉大有拔刀的架势。
卢余贵面容憔悴,苦苦哀求,不停的否认。
这就驿站的悲哀,在外算个人,在楚**兵眼里,就是个奴户。
他们杀了驿卒,自有将官庇佑,一点后果也没有。
马肉罐是有,乃是卢大那个不孝子,为了哄媳妇,跟个北疆行商买的。
一贯大楚通宝才三坛,这还是看他驿卒的面子。
偏偏这个媳妇多嘴,祸从口出啊。
军汉见卢余贵迟迟不肯说,抓起他的衣领,顺手就两巴掌。
恶狠狠的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真没有啊!军爷饶命啊。”
卢余贵今天就被打死,也不能说有。
一旦敢开这个口子,今后所有的楚兵都要吃。
这些个兵痞,哪里会管驿站的死活。
那就是把一家人,往死里逼啊!
老卢否认一句,军汉就打一巴掌。
就这样。
折腾了不短时间。
山道。
寒风。
一匹快马疾驰而去,马蹄踏雪,消失在山林尽头。
官道之上。
山脚下的驿站里。
佝偻的老驿官,在老婆子搀扶下爬起,歇息一会后,默默的收拾一片狼藉的客屋。
卢二郎哭着抢过老父亲的长板凳,将他赶到一旁。
卢余贵别过脸去,不想小儿子看见自己的伤痕。
“父亲,我能捏死他!能捏死他的!”
身形健硕的卢二郎哭泣道。
刚刚不是母亲死死拉住,男儿如何能见父亲受辱?
“儿啊!杀了之后呢?”
卢余贵叹息一声,“杀了他,这驿站的差事就没了。”
“没了这鸡鸣驿,我们一家六口,咋活?!”
老婆子听着,想起了过往的委屈,不管如何强忍,泪水还是挂在了她粗糙的脸庞。
“滚进来,就是这个贱人。”
“躲,你躲什么!”
卢大木讷的脸,全是愤怒,抓着媳妇的头发,拉进这间屋子。
老驿官的傻大儿站在门头泪如雨下,竟然难得硬气一回。
“平日里,你总说父亲偏心,母亲更照顾弟弟,一天到晚提我没出息。”
“不是冷眼对我,就是不帮母亲干活,这些,我都不怨你。”
“但你为何害父亲遭难,为何?!我打死你这贱人。”
老实人犯浑,那可不是开玩笑,
那是真打!
老婆子手脚麻利,可还是慢了,张家女结结实实挨了几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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