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刚一到慈宁宫便立刻招来了王安,再当着王大总管的面让魏进忠出宫去买糖葫芦。
天都黑了,京城里哪儿还寻得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这分明是借口。
小皇帝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魏进忠在帮他向外传递消息。
那消息会是传给谁呢?最大的可能就是客氏。玩这么幼稚的小把戏不是为了故弄玄虚,宫里宫外的老狐狸这么多,谁还猜不出个一二。
但朱由校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明牌,把事情放到桌面上来讲。
他的用意也很简单,既然你们都把朕当成小屁孩,那朕就任性一回给你们看,谁敢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就收拾谁,收拾到服气为止。
你们打着人伦的幌子把朕信赖的人赶出宫,朕就天天叫人出宫买糖葫芦。
买个糖葫芦总不至于给朕扣帽子吧?
接着朱由校带着王安走进了太后的寝宫。
步入殿中的厢房(也就是会客室),便有一副珠帘隔在中间,珠帘两侧各站了一个小宫女,两位宫女的衣着打扮和身高体态几乎一模一样,连容貌也有六七分相似,然而她们却肯定不是姐妹。
见皇帝驾临,两位宫女一同施了个万福礼,檀口微张道:“恭迎万岁爷。”
朱由校朝端坐于帘后的刘太后执礼道:“恭请圣母皇太后安,儿臣听孙师傅讲经一时忘了时辰,请太后恕罪。”
“皇上如此勤勉用功,哀家又怎会怪你呢。坐吧,和哀家说说话。”
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此刘太后实为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妃嫔,论辈分是朱由校的奶奶。
光宗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皇帝,后宫还没来得及充实,更没立皇后。而朱由校的生母死得更早,太后的位置又不能空置,于是经大臣们(主要是东林党)商议之后,便将万历时期不得宠的昭妃刘氏抬出来坐了太后的交椅。
其实要比资历的话,专宠于万历皇帝的贵妃郑氏更适合做太后,毕竟郑氏可是顶着皇贵妃的头衔,级别比昭妃高出了好几个档次。
奈何万历朝的国本之争闹得实在太厉害,这位郑氏几乎得罪了整个官僚集团,官员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当这个太后。
所以说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谁能想到风光了几十年的一代艳妃,最终竟落得个无人问津的凄凉晚景,真是叫人唏嘘。
虽然小皇帝与太后没什么感情,但双方也无芥蒂,二位凑合着扮演一下母慈子孝,倒没什么大问题。
宫廷是一台大戏,谁都得锤炼演技,即便贵如皇帝太后,也得按剧本行事。
朱由校规规矩矩的落座,又扯了几句闲话,差不多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把话题引到关键问题上来:选秀女。
“太后,儿臣刚刚登基,朝堂上的事情有些应付不过来,可否将选秀之事往后推迟些时日?”
刘太后闻言不觉一惊,思绪一下子飞回到数十年前,纵然万历朝的国本之争跟她没多大关系,可她也是亲历者,昔日那一幕幕腥风血雨的争斗,立时浮现在眼前。
国本之争的起因说穿了,得怪年轻时的万历没管住下半身,稀里糊涂就让出身卑微的宫女怀上了龙种,以至于后来他想立自己喜欢的儿子做太子都办不到。
而今的天启已满了十六岁,随时都能让宫女怀孕,要是再重演一遍其祖父的壮举,那谁受得了?弄不好偌大的明帝国都将分崩离析。
刘太后赶紧轻咳了两声,道:“皇上,选秀女是为了给你立皇后,这比朝堂上的事情更重要,不宜久拖不决。”
朱由校平静的点了点头,可随即就摆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还连叹了几口气。
刘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心知小皇帝这是在演苦情戏,目的无疑是冲着客氏被撵出了后宫。
作为一名资深的宫中怨妇,她见过更多有违人伦的丑事:什么小太监用嘴帮皇帝方便,什么嫔妃们私底下聚在一起“磨豆腐”,更有甚者皇帝带着太监妃嫔一起“拔萝卜”,简直数不胜数。
总之在她的观念里,皇帝怎么玩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继承人问题处理好,只要有了大家都认可的太子,皇帝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大明帝国已延续了两百多年,荒唐的君主多了去了,比如制造了土木堡惨案的明英宗,修建了野生动物园的明武宗,“君主离线制”的创始人明世宗,以及这套制度的践行者明神宗,他们无一例外都玩得很嗨,可朝堂依旧能维持住帝国的秩序,靠的就是道统。
而封建王朝最大的道统便是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所谓合法不是皇帝说了算,还必须要获得整个官僚集团的背书,得让大伙儿心服口服才行,否则就会天下大乱。
严格来说朱由校是道统的最大受益人,没有这套制度他顶多只能做个闲散王爷,绝无可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然而他现在已经登顶,便有了挑战天下最大规矩的资格和实力。
如今朝廷中的骨干全是道统的拥护者,像什么**星、左光斗、叶向高、周朝瑞、杨涟等等,数都数不完。
他们历经数十年的斗争,前仆后继的倒在了万历皇帝面前,却从未退缩,好不容易才熬死了万历,赢得最后的胜利,又岂肯对一个刚刚登基的小皇帝网开一面。
没错,朱由校能有今天,第一个就该感谢这帮人,问题是这帮人想要的不仅仅是小皇帝的感激,而是要小皇帝对他们百依百顺。
可既然已成为了至尊,谁又甘愿对别人俯首帖耳呢?将帝王的威严置于何地?
见小皇帝愁眉苦脸又不置一词,刘太后只好把话头递了出去:“皇上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朱由校故意犹豫了一下才道:“辽东的建州女真有异动,代理经略袁应泰上折想主动出击,儿臣有些拿不定主意。”
明朝的后宫不许干政,这是朱重八定下来的祖制,区区一个太后怎敢破例?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太后尴尬道:“这…这…哀家不便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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