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经过锦州卫所时周宁收到了御马监的急递,这事本来不值一提,四天前他发出了信件,收到回信也很正常。
可问题是信使挂着御马监的腰牌,也就意味着这信是从宫里送来的,此地与京师远隔千里,四天就跑个来回,那得是六百里加急才能达到的速度。
两位御史怒了,他们不能接受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小吏,竟然占用军情急报的资源,凭什么呀?
妈的,此事必须记录在案,等到了广宁再上奏疏弹劾。
周宁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然彻底得罪了御史,正乐呵呵的读着来信。
御马监的请求不难办,不就是画张图纸吗?到了广宁就画,最多花一天时间足矣。只不过既然是为了讨好小皇帝,不妨考虑周全一点,让客印月和魏忠贤都长个脸。
周宁打算参照前世向甲方提交设计模型那样,将棱堡的结构拆分成多张图纸,每一张都备注清楚尺寸和对应的部位,以便让小皇帝制作成一个一个独立的部件,最后再进行组装,不就相当于玩乐高积木了吗?
既然小皇帝喜欢玩木头,不妨给他找点真正好玩的东西,省得他去跟大臣们掰扯。
再看看客印月的手书,字迹是丑了点,可难得是亲笔所写,足见其用心良苦,不能不让人动容。
周宁顿觉一股浩然之气从丹田深处勃发而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连小帐篷都被支棱起来。
奈何丰腴的尤物不在身旁,否则哪怕是行军途中,也要躲进这驴车里大战三百回合。
姐妹俩都察觉到了主人的变化,一开始她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好奇的对视了一眼。
直到车轮突然碾过一块碎石,车厢内一阵颠簸……两人在慌乱中先后伸手扶住主人的大腿,一顿左右摇晃后才意识到那是一支硬物,遂而恍然大悟。
云儿赶紧把手松开,扭头看向窗外。
月儿红着脸僵直了身体,一双美眸呆呆的盯着前方,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宁若无其事的将姐妹俩揽进怀里,柔声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公子。”
“公子,我没事。”
“没事就好。这些天一直在赶路,你们都辛苦了,等到了广宁,我们好好睡一觉。”
姐妹俩异口同声道:“是,公子。”
“怎么啦,你们不愿意?”见两个小丫头的表情有点怪,周宁疑惑的问了一句。
月儿咬着嘴唇支支吾吾的回应道:“不是的,公子,我们愿意。”
云儿却未答话,她依旧看着窗外,脸色已从红润变得苍白。
周宁顺着云儿的视线望去,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只见距离驿道十丈开外的一条小溪边,几十个流民正扭打在一起,地上还躺着二三十个奄奄一息的伤者。
这群流民明显是两伙人,他们举着木棍、石头不停往对方身上招呼,好些人都已被砸得头破血流,还依旧在奋力还击。
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显露出疲态,但瞧那架势并未打算善罢甘休。
行军的士兵们都表现得很淡定,最多只会朝那边瞥上一眼,却不会放慢脚步。
没人想去阻止这场斗殴,因为士兵们都知道这群流民肯定是在争夺生存物资,上前阻止只是白费力气,还不如任由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其实自打过了宁远卫以后,就时常能看见流民们互相抢夺食物,因为朝廷的粥厂覆盖不了这么远的地方,即使覆盖过来也供应不了这么多流民的口粮。
打吧,打死一些也能为朝廷减少点儿负担,反正也没人救得了他们,他们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想办法,而抢劫别人的食物就是最简单有效的生存策略。
要不是士兵们都拿着武器,饿急了的流民绝对会来哄抢运输物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需要抱有丝毫怀疑,在生存面前任何律法都起不到震慑作用。
无论将军还是士兵,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生死在他们眼中只是寻常之事,不值得占用他们的注意力。
如果有流民胆敢靠近队伍,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向。
五天的行军让姐妹俩见识到各种各样的惨状:有躺在路边哀嚎的老人,有衣衫不整的少女,有遍体鳞伤的汉子,还有血肉模糊的尸体。
起初她们被吓得瑟瑟发抖,而现在已经好多了。
周宁轻轻的将云儿拉进怀里,小声道:“别看了。”
“公子,广宁的流民会不会更多?”
“不知道。我猜应该不多吧,广宁周边有女真骑兵,流民肯定不敢在城外停留。”
“哦……”云儿没有再说话,她将头靠在周宁肩上,默默的想着心事。
一路走来,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对女真人的印象也从毫不在意转变为深深的恐惧,进而发自内心的厌恶。
她无法想象堂叔现在是什么样子,难道和女真人一样茹毛饮血?如果真是如此,那…那还是不要相认了吧。
月儿则一边死死抓住周宁的肩膀,一边偷偷握紧了匕首。
她心里很害怕,只是没有之前表现得那么明显,她依旧想要竭尽全力保护主人,但就是没多少底气,她甚至不敢面对路边的流民。
周宁同样感到不安,不过他的心态比两个小丫头要沉稳得多,适应能力也更强。
毕竟经历过一次生死轮回,人生的阅历也足够丰富,他坚信此前的准备已做到了万无一失,就算真的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应付得过来。
“老刘。”
“诶,大人,啥事呀?”
“我们明天能到广宁吗?”
“能啊,最多明天中午就能到。”
刘铁的心态稳得一批,他可是逃难专家,仅靠双腿一天就能跑个百八十里,别说一帮流民,即便撞上三五个女真游骑,他也有办法保全性命。
他现在烦心的就一件事,米酒被马兰喝光了,到了广宁恐怕很难搞到酒喝。
那个可恶的丑女人起码喝了他三斤酒,喝完就不再露面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昨晚他跟周宁提了一嘴酒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来是没搞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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