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拨到一个时辰前,朱由校下朝后神情落寞的来到武英殿,他的身后除了王安带领的几个小太监,还跟着五位朝廷重臣。
分别是:首辅刘一燝、次辅韩爌、礼科给事中周朝瑞、尚宝司少卿袁可立以及兵部尚书崔景荣,五人之中只有崔景荣的立场稍稍中立,其余四人皆为东林党骨干。
通常情况下皇帝不可能一次性召见这么多大臣,可事关辽东军情急报,周朝瑞和袁可立在朝堂上又叫得最厉害,朱由校便借机把这两位情绪最激动的门外汉给一并叫来了。
刚进了殿门,连皇帝都还没落座,周朝瑞便迫不及待的吧啦起来:“圣上,辽东军情的奏疏已上了三天,前方将士枕戈待旦,建奴的小股骑兵多次深入我腹地试探,不能再等啦。”
作为朝廷的礼科给事中,周朝瑞本没资格对前线战事指手划脚,不过朱由校念其在“移宫案”中冲得靠前,便不作过多计较,只淡淡道:“周爱卿莫急。王安,给诸位大臣赐座。”
“是,万岁爷。”
片刻后,五张小板凳摆在了殿堂中央,大臣们一一落座。
袁可立朝周朝瑞使了个眼色,示意让自己来说,接着沉声道:“圣上,袁凤翔的方略,臣也有所耳闻,以臣之见并无不妥,未知圣上所虑何处?”(袁凤翔即袁应泰,因其籍贯凤翔,故而以此代称。明清两代的官员都有类似的敬称习惯,比如把张居正叫作张江陵,袁世凯叫做袁项城。)
朱由校轻叹道:“朕初登大位,不想妄动兵戈,况且这个季节辽东冰雪未融,主动出击恐徒增损耗,不如坚壁清野,迫使建奴无功而返。”
上述对策乃是孙承宗的观点,小皇帝倒不这样认为,只是拿出来敷衍一下周、袁两位二楞子。
周朝瑞抢着回应道:“圣上,自萨尔浒之战以来,建奴气焰日盛,扰边的次数逐年增加,若不予以迎头痛击,奴酋还以为我大明无人。今士卒日夜操练,将帅同仇敌忾,正是一鼓作气踏平建奴的好机会,怎能畏敌不前?难道……”
韩爌见周愤青言辞过于激动,赶紧咳嗽了两声,打了个哈哈道:“衡台,圣上所言不无道理,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辽东乃苦寒之地,这个季节出击,军资所耗甚靡,是应该从长计议。”(衡台是周朝瑞的别号。)
刘一燝趁着空隙瞥了一眼崔景荣,将话头接了过去,肃声道:“自强兄,军资消耗的问题兵部可有详细估算?”(自强是崔景荣的字。)
在场的五位大臣中以崔景荣的岁数最大,已年近七旬,且又主管兵部,故而他的意见份量最重。
可谁都知道崔老头并非东林党成员,此时将其推出来答话,颇有点逼其就范的意味。
敌酋挥师犯边,做军人的总不能怂吧?你身为国防部长,难道能不支持杀敌?(当然某些大国的高级将领除外,他们不仅不会去前线杀敌,还鼓吹齐装整员的向入侵者投降。)
崔景荣自然是想教训一下女真人,问题是他清楚前线的军械辎重年久失修,兵卒数量多有隐瞒,军队的真实战斗力远没有邸报上吹嘘的那么厉害。
能依城坚守就不错啦,哪儿来的实力拉出城去,跟女真骑兵对阵。
然而他又不能实话实说。
一来大明九边吃空饷的情况由来已久,等到他接手兵部尚书的位置时更为严重,虽然经过几年的整肃,情况没再恶化,但要恢复到邸报上所描述的军力,还差得很远。
能咋办呢?总不能自己揭自己的老底儿吧。
二来在朝堂上东林党的风头正劲,人家全党都巴望着建功立业,你要是这会儿跳出来泼凉水,还想不想安度晚年?前任首辅方从哲的下场还不够警醒你吗?
再则崔景荣此时已有了隐退之心,犯得着去跟一帮打了鸡血的东林党愤青硬拼吗?长垣崔家还要不要传承下去?(长垣是地名)
综合上述原因,兵部尚书大人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坚守固然绰绰有余,主动出击也未尝不可一战,但绝不能恋战。”
这话本是老头子壮着胆子才敢说出口的,可在周朝瑞听来就觉得特别刺耳,他忍不住一拱手,厉声道:“我堂堂华夏对阵一边陲奴酋,兵锋所致必灰飞烟灭,何谓不可一战?”
众所周知,朝廷里的文官是最喜欢喊打喊杀的那帮人,这是土木堡惨败造成的后遗症,可真让他们上了战场,又全都是废材,根本不堪大任。
袁应泰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人物,明明自身极其缺乏军事素养,更没有组织大规模兵团作战的经验,奈何他就是充满了自信。
从其陈奏的折子上看,他还真把自个儿当作了诸葛孔明和周公瑾,仿佛谈笑间就可破敌百万,其实他顶多只能算是马谡一般的谋士。
朱由校自落座后就只说了一句话,剩下的时间都在瞧着这帮朝廷重臣侃侃而谈。
他并不清楚帝国的边防是否坚固,但他知道建州女真绝对很能打,因为就在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帝国派出的三支野战部队被逐一击破,损失了三百多名将领和四万多士卒,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大臣都更想击败建奴,可师傅告诉他现在还急不得,建奴只是大明朝的癣疥之疾,想要威服四夷,先得妥善处理内部问题。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大明并不害怕外部的敌人,怕只怕朝野纷争。
恰在此时一位小太监跑到大殿门口站定,将一张小纸条塞给了王安,而后又低语了几句。
王安旋即快步走近朱由校身边,小声道:“万岁爷,太后请你谈完了政事去一趟慈宁宫。”
“哦?太后有没有说叫朕过去干嘛?”
“回禀万岁爷,太后想和您一起吃顿饭,她还说许久没吃过糖醋鱼了,很怀念去年您过寿诞时尝过的那条鱼。”
去年朱由校还不是太子,刘太后更没来参加过他的生日宴,但谁都知道那桌菜是客印月亲自下厨做的。
看来大伙儿都不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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