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洛大人,老夫说过三百回啦,真不认识这三个人!”
南城兵马司的清风堂里再次传出况员外的怒吼。
他天不亮就被带回审问,直到现在日上三竿,一宿没睡的他眼周乌青一片,像被人打了似的。
堂上之人高鼻阔额、坐姿挺拔,正是昨夜亲自提回况员外的洛副指挥使。
他也陪着熬了一宿,此时却不见一丝疲态。
“员外,本官也说过很多遍,认不认识不是你说了算的,把你府上庄户名册拿出来,我们对着人头一一点过,是清是白自见分晓。”
“都说了这三个不是我府上的,你怎么就是揪着我的庄户名册不放?”况员外怒道,“你别以为挂着五城兵马司的腰牌就能任性妄为!你这是欲加之罪!我要去京兆府衙门告你!”
他是万不可让五城兵马司的人看见他的庄户名册的,看了就能知道他对朝廷隐瞒了多少田亩、少交了多少税银。更何况碰见的是洛承风这个愣头青,满腔忠君爱国,水泼不进、油煎不化,手中棍棒六亲不认,谁要是落他手里,那就真的神仙难救。
“员外,五城兵马司统归兵部管,京兆府管不到我们头上。而且,本官从未说过人是你杀的,你怎么就自己给自己加罪了?”洛承风盯着他的脸。
况员外心中有鬼,被盯得头皮发麻,肥脸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
洛承风眼睛一眯:“你紧张什么?”
“没有!胡说!”况员外被他逼得后退一步。
“是吗?”洛承风又逼近一步。
况员外连连后退,冷不丁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撞到身后的武器架,洛承风想也不想俯身上前,一手扶住武器架、一手将况员外拦腰抱住,慌乱中,两人形成一个肚贴肚、脸对脸的暧昧姿势。
况员外清楚看到了洛副根根分明的睫毛,洛承风清楚感受到了员外层层叠叠的肥肉。
周遭声响一时沉寂。
在旁的扈从们先是愣住,接着传来一片“库库库”的忍笑声。
两人唰地迅速分开。
况员外在这一瞬福至心灵,找到一个绝佳背锅侠:“我想起来了,大人,我知道是谁了!”
“什么人?”洛承风顾不上剁手了。
况员外:“是一个道姑。昨夜她在我家用桃木剑砍杀了三个纸人,接着我家庄子里就死了三个人,这一定是她的手段啊!”
洛承风冷脸道:“员外这会子说笑有意思?”
“我不是说笑,真的,这三个人的伤跟她砍的都是同一个位置,两个横刀,一个窟窿,真的一样啊!大人若不信,”况员外说着拉过一个跟来伺候的小厮,指着一旁三具尸体问,“你来说,是不是一样的。”
这小厮昨夜亲见了无风自动的铃铛和刀砍出血的纸人,现下又见着活生生的死人,心中早就编出百八十个神鬼故事,闻言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就是一样的,那个山中高人三刀砍杀三个妖魔,这尸体……这不就是一模一样的吗?”
被他带动着,一旁另外两个小厮也自动补齐了画面:“没错没错,脖子一刀、当胸一刀、肚子上一个洞,哎呀呀,一模一样,真的是神仙手段!”
几个人越说越邪乎。
洛承风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问况员外:“你从哪里寻来的所谓高人?”
“管家给找的啊!”
“管家呢?没跟你来?”
“如此高人,我自然要派管家亲自送回山里!”
“你就这么信你的管家?”
“呵,不过就是个没根基的蠢汉,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出什么花?”
“呵,”洛承风对他的自负有了一定认知,“好,那你说说看,所谓的高人在哪座山哪座庙修行?”
“紫须山,巫游庙。”
“……你再说一遍?”
“紫须山,巫游庙呀!”
“……子虚?乌有?你在逗我?”
……
况员外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怀恨在心的下人们帮着洛承风找到庄户名册,虽然没在名册上找到三位死者的线索,却意外获得况员外瞒报财产、偷逃税赋的罪证,案件转入京兆府,很快,他和帮他隐瞒的几个税课司小吏一起被正法。
此后,管家再也没有回来,那个子虚山乌有庙的道姑也再没出现,那神乎其技的一夜随着况家的四散逐渐传播开来,成为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异闻。
就在这件事几乎快被淡忘时,兵马司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春三娘跪在堂下,哭哭啼啼。
洛承风仔细观察这张脸,虽然她吃胖了不少、脸色也比初见时红润,他依然认出这是那夜偶遇的妇人。
“你不是替人浆洗的?怎么穿上了道袍?”
三娘擦着泪水:“我改行了……跟着一位道家师父学本事谋生……”
“哦?道门这么好混的?才学几个月你就能给人捉妖?”洛承风根本不信她的鬼话。
“师父说我有慧根,学得快,那叫什么……天赋异禀!对,师父说我天赋异禀……”看洛承风的眼神越来越冷,三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胡诌,接着胡诌!枉我当初还怜你孤儿寡母不容易,未多加盘查就放过你们,没想到被你当傻子耍。老实交代,人是不是你杀的?”
“青天大老爷啊!我真的就是混口饭吃而已,何必取人性命呀!”春三娘欲哭无泪。
也真该她倒霉,假借法事去刨一个富商家祖坟,原来只是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真挖出一具尸体,还是新鲜的,好死不死还被巡城的南城兵马司官差给撞上了,当场被提溜回衙门。
“你做法杀了个纸人,接着地里就刨出个死人,你说事情和你无关,真是很难令人信服啊。”洛承风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也觉得荒唐,世上若真有神鬼手段可以隔空杀人,那朝廷还养那么大个兵部作甚?
“大人,砍纸人就是个法术啊,杀的也都是恶鬼,跟生人无关的呀!”三娘实在是欲哭无泪,此时她既没办法承认那些法术只是小把戏,也不能说自己真有多大神通,只能硬着头皮一顿鬼扯。
“我记得半年前,况家庄子上出了人命,我在路上也遇见了你,当时况家也说找了道人去做法,也说杀过纸人。恐怕,这两次都是你的手笔吧,这位高人?”洛承风合理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