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上尉是个63岁的老人。他的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了,但还是被收拾得颇为整齐。七月31日的这个早晨,他也依然如往常那样,站在镜子跟前,拿着小刀刮脸上的胡须。
拿起刀时,他的手还在颤抖,就跟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不过当刀锋接触到脸颊的时候,那只皮肤松弛、血管凸起的苍老之手,却奇妙地稳定了下来。
稳得像是半个世纪以前他第一次拿起枪。
刮完了脸,他拿起湿毛巾擦了擦,转过身去洗毛巾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刚刚褪下了夜色的天空,很蓝。
他从柜子里找出卫生纸,打开房门,朝着院子一角的厕所走去。
一出门,风就刮在他的脸上,顿时就让那张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多了。
冬天的巴塔哥尼亚荒原,依旧那么干燥而寒冷。
厕所是个小木屋,顶上蒙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只要打开门,就能闻到积年累月的腥臊味道,即使经常清理都没法弄干净。
加西亚上尉屏住呼吸,蹲在便坑上,使劲用力……
过了十几分钟,他老脸涨红,扶着门,一小步一小步好不容易才挪出来。
自从十五年前魔法协会的食物供应断绝以来,加西亚上尉和妻子每天的主食,就从面包和稻米变成了干燥的烤饼和煮豆子,让他日渐苍老的消化道一年比一年不舒服。
便坑里冲掉的水,顺着阴沟流向镇子尽头的沼气池,那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尽管手脚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睛也不太能看清稍远处的东西了,但他的耳朵还是像年轻时那样灵敏。
跟他一样年过六旬的妻子,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
加西亚上尉在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估摸着身上的臭味散得差不多了,才回到屋里,就看到妻子正往桌上端盘子。
盘里还是烤饼和豆子,还有拇指大小的一点咸菜。
老上尉在餐桌旁坐下,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
妻子坐在他对面,吃了两口就忍不住抱怨:“腌肉又没了,你难道没发现吗?”
老上尉右手拿着勺子,左手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周刊报纸,摊在桌上,一边继续吃,一边阅读。
妻子又说:“我们需要钱。他们给你发的退休金根本不够,除非,你让他们把铁币换成银币。要不然过不了几天,我们又要饿肚子。”
老上尉头也不抬:“塞斯克还留下了几本书。”
“没人要那几本旧书,卖不出去!”
“那塞斯克还有……”
妻子将手中的勺子捏得紧紧的:“没别的东西了,难不成你要挖开儿子的棺材,把陪葬的那几个小东西偷出来吗!”
老上尉吃了一勺豆子,嘀咕道:“他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那你也不能动他的棺材!”
“没人要动他的棺材,我只是说,他是我儿子!”
老上尉只嚷了一声,就低头继续用勺子。
头发花白的夫妻俩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完了早餐。份量很少,但他们吃得更慢。
老上尉放下勺子,站在只剩一半的镜子前,一丝不苟地系好了领带。然后是裤子,还有靴子。他费劲弯下腰去,擦拭着靴子上的徽章印记——那是第五野战大队上尉军官的身份象征。
妻子忽然问道:“你要干嘛去?”
老上尉撇了撇干瘪的嘴:“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妻子顿时就明白了。因为在加西亚上尉退役那天,上司就告诉他,如果有新的任务,会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拍电报召唤他。
“别去了,不会有电报的。”
“布宜诺斯艾利斯陷落,正是需要军人的时候。”
“那也不会找你。你已经快要躺进棺材里去陪塞斯克了,他们哪还会找你?”
“我还没那么老,拿得动枪。”
“那把枪怕是比你更老,我前天找人问过了,高乔人都不要。”
“谁让你动我的枪了!”老上尉顿时急了起来。
他连忙跑回卧室,打开衣柜,翻开下层的暗格,摸索到熟悉的坚硬轮廓之后,才松了口气。
妻子叹了口气:“卖也卖不出去。”
老上尉把双脚都塞到靴子里,用了好半天劲,才终于拉上拉链。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每一步都仿佛让他找回了年轻时的活力。
妻子忽然说道:“你应该找镇长说说。他小时候也受过你保护,整个镇子,都是你和你的战友保护下来的。”
加西亚上尉昂起下巴:“我会找他的。”
————
加西亚上尉在镇长的办公楼门口,被拦了下来。保安们都说镇长不在,有事出去办了。
十二年前,法师协会设立在篝火小镇的办事处撤走之后,他就很少能再踏入这栋三层小楼。门口的保安换了好几茬,如今这几个并不认识他。这些保安比他小了好几十岁,怎么可能熟悉当年的那些战斗?
老上尉在办公楼周围转了几圈,引来周围不少路人的目光。那些目光似乎只是淡漠的旁观,但老上尉总觉得不自在,好像人家都在取笑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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