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顾庆之跟着太监继续往里,从万岁山的东边继续往南走,这才到了皇宫的正经北门:玄武门。
进了玄武门,太监带着他又往东走,直到一处宏伟雄壮的黄琉璃瓦红墙的宫殿门口停下。
大明宫。
太监带他进了班房,小声跟里头太监交待几句,又换了一人领着顾庆之继续往里,进到一处偏殿里,也没在大厅停留,而是把他带到了东边的最里头一间,“在这儿等着,太上皇要见你会有人来宣你的。”
顾庆之早上起来滴水未进,更别说吃的了,他道:“可有茶点?”
那太监笑了一声,“等着太上皇宣你,还想要茶点?你就不想想万一你要如厕呢?忍忍吧,一天不吃不喝又死不了。”
太监说完这话就走了,顾庆之一人坐在椅子上,好在屋里不冷,八成是烧了地龙。
顾庆之左右看看,他怕是要在这地方待一天了,他又走到窗户跟前往外头看了看。
这偏殿距离正殿还挺远,至少还得进两扇宫门,侧边还有一处敞开的宫门,两边都是院墙,不带班房的那种。
许是因为太上皇寿宴的关系,太监宫女不够用,宫门口完全没人守着,他这要走了,也没人能发现。
顾庆之回来把两个椅子拼在一起,又找了几个垫子铺好,又扯了桌布盖在身上,躺上去休息了。
他回想着一路走来,看到的场景。
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不过根据风土人情,还有建筑风格和城墙,他大概也能推测出来,皇帝不太如意。
确切地说,是太不如意了。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院子分三路,中间住的是当家人,西边住的是长辈,东边住的是小辈。
皇宫呢。
太上皇住的大明宫,至少占了东边一半的面积,而且琉璃瓦都比中间的颜色鲜亮,宫殿和院墙,都比中间的高。
加上西边住的太后等等上一辈儿的嫔妃,皇帝被夹在中间,打压的迹象还挺明显的。
皇帝也有委屈啊。这么安慰一下自己,顾庆之心情稍好了些。
总之这次稳扎稳打,一定——贾家被抄家是真的活该。
没有能人,没有政治头脑,还不安分守己老实过日子,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这是把自己往抄家路上送。
顾庆之这边忍着饿思绪纷扰,那边贾琏已经回到了荣国府。
先是给贾母请安,因为刚吃过早饭,林黛玉跟贾宝玉都在。
贾琏道:“顾小哥儿已经送去了,先生收下他了,先生还说他虽不认得几个字,不过人还算聪明。”
贾母拉着林黛玉的手,笑道:“咱们家的私塾不适合他,学的东西不一样。我便让人给他重新找了个私塾,认字倒是在其次,主要是教他规矩,还得认认官服。”
“老祖宗想得真周到。”贾宝玉还记得上回他训斥顾庆之,他居然敢顶嘴,“是该好好教他规矩,别人教他谦虚谨慎,他竟然还恶言相向。”
林黛玉瞥他一眼,没说话。
贾母又跟贾琏道:“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吧,眼底子都乌青了,好好歇歇,叫你媳妇给你好好补一补。”
贾琏说了声:“多谢老祖宗关心。”这才离去。
林黛玉也起身,说刚吃过饭,先回去歇歇,贾宝玉跟着一起出来,道:“咱们下围棋吧?”
林黛玉又瞥他一眼,道:“无论哪次舅舅同你说话,你都装得跟耗子似的。年初的时候,舅舅还说要你这一年无论如何必须读完大学,你读好了?你会背了?”
一提起贾政,贾宝玉魂儿都飘出来了,再一想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再一想大学,那可不还是它认得他,他不认得它吗?
贾宝玉呆呆立在那里没了反应,林黛玉哼了一声,快步走回了厢房。
贾琏回到了屋里,王熙凤跟平儿刚吃过早饭,正商量年礼,见贾琏回来,也不用王熙凤使眼色,平儿自动就走了。
王熙凤笑道:“二爷回来了?差事办妥了?”
贾琏极其放松往椅子上一靠,“妥了,人已经送进宫里去了。这几天为这小子,觉都没好好睡过,我得先歇一歇。”
回到家里,看见荣国府的牌子,他是觉得安全了,贾琏失笑:“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倒是挺会威胁人的,一时间连我也给唬住了。”
他把顾庆之跟他说的话全都告诉了王熙凤,王熙凤也笑道:“知道自己被骗了,也该是这个反应,不然才更要担心呢。”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贾琏打了个哈欠,双手一张,王熙凤过来伺候他换衣裳,贾琏又道:“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两银子,吃桌酒都不够,也值当放在枕头边上?”
“那小子是乞丐出身,别说银子了,就连铜板也没见过几个,得了这么多赏钱,如何不好好收着?二爷的宝贝东西,不也放在枕头边上?”
“我枕头边上只有你。”
王熙凤笑了一声,又道:“人在老太太那边,银子也落不到咱们手里。二爷细想,老太太说要送他当祥瑞,那进宫能带东西?我估摸着过不了两日,他屋里的东西就得给人瓜分完了。”
贾琏嗯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王熙凤喊了两声平儿,等人进来道:“好好伺候你二爷。”
贾琏伸手拉着王熙凤不放,王熙凤在他胸口轻拍,“临近年下,有不少节礼要准备呢,好二爷,赶紧放了我吧。有平儿还不够吗?”
“你脸红什么?”贾琏轻笑,还是放了王熙凤的手,“早些回来,晚上咱们喝酒,上回老太太给的秋露白还没喝完呢。”
王熙凤呸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出了院子,王熙凤又叫了两个管事的婆子跟着,一边走一边想,大伯父吩咐的差事,如今算是办得差不多了。
临近年下,来往送礼事物繁多,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能把消息传回去,不过一句“事情办妥了”,也不用她亲自回去。
想到这儿,王熙凤把这事儿丢到一边,跟管事的婆子们道:“去拿往年的年礼单子,下午去库房看看,今儿要整理个大致的礼单出来。”
到了巳时,太阳彻底升了上来。顾庆之住的小屋迎来了个不速之客,红燕。
她先是跟坐在廊下晒太阳的婆子妇人们大大方方打了招呼,然后道:“我去给顾小哥儿晒被子,他都住了一个月了,正好趁着今天太阳好,赶紧去去潮气。”
外头婆子嗤笑一声,“都一个月了,你才想起来给他晒被子?”
红燕脸上一点尴尬也没有,她道:“顾小哥儿不喜欢别人近身,所以才拖到现在,若是还不晒,黄嬷嬷怕是要训斥我了。”
几个婆子是完全没想到她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红燕见这几人无话可说,不过笑笑就进去了。
等她进去屋子,外头婆子们对视一眼,互相使了眼色,有人小声道:“往日怎么不见她这么好心?”
“还能是为什么?上回宝姑娘身边的莺儿送顾小哥儿回来,两串钱提在手里,怎么也有一吊了,你说她趁着顾小哥儿不在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止,我记得他去给林姑娘请安,林姑娘也有东西给他的。”
“她真敢偷人家东西?”
“这……谁知道呢?二姑娘屋里的东西,不也被她奶娘拿去不少?三姑娘眼里容不得沙子,不一样要拿钱打赏下人。就是四姑娘,每月给下人的赏钱,算起来也得四五两了吧?”
红燕这会儿已经把屋里翻了个遍,眼睛都直了。
木匣子里的银锞子,是中秋节铸的,都是月饼的样式,分了五两、二两跟一两的,五两是老太太赏给太太们的,连二奶奶都只得了个二两的。
一两赏的是有体面的下人,她爹妈兄弟都没有。
红燕心里斗争了许久,心想就算拿了,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回去就给砸了,变成银饼子谁认得出来?
再说她辛苦伺候这人一个月,一个铜板都没得,若是按照贾府的规矩,怎么也得有二两银子的打赏,这人身边又只有她一个丫鬟,原本就累,该多给她些赏钱的,况且他又是初来乍到,打赏还得再翻倍,又是巡盐御史的人,还得再翻倍。
这木匣子里不过就二十两银子而已。
红燕呸了一声,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人,这些东西原就该是她的。
而且去读私塾,还不是荣国府的私塾,那指定是得住下的,下次回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况且……上头主子们都不喜欢他,老太太又不管事儿,林姑娘身子弱都不出院子,料他也不敢声张。
红燕一边想着各种借口,一边拿了个银锞子,想想又拿了一个,等她回过神来,一匣子银锞子都给她藏自己身上了。
这样似乎也不好,总得给别人留点,大家都拿才没人声张。想到这儿,红燕把木匣子打开盖子放到桌上,又把一两的银锞子放回去几个,铜钱也都摆在桌上,保管一进屋就能看到。
这么收拾好了,她这才抱着被子出去,往院子中间的栏杆上一搭,“我下午还有差事,若是赶不及,还请几位妈妈帮忙收一下,就放那儿就行,我回来再给他铺床。”
红燕兴高采烈的走了,院子里几个人又对视一眼,“咱们也去看看?”
“是该看看,听说宝二爷给了他不少圣贤书呢,我还没见过圣贤书呢。”
“刚来的时候,黄嬷嬷还给他做了好几身衣服,我也学学样式,等过年给我小孙子做身差不多的。”
几人相互簇拥着进了顾庆之的屋子,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木匣子,还有好几串钱。
“诶呦,这东西怎么也不收好?怎么能就摆桌上?”
“咱们来帮他收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