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十月三十,万寿节的第一天,顾庆之一出去,就看见贾府的树上挂了些红丝绸红灯笼之类的物件。
太上皇总算是过生日了,他很快就能离开贾府了。
“太上皇的万寿节,老太太是必有赏赐发下来的。”
“听说一共九天呢,不知道有多热闹。”
“上回咱们老太君六十大寿,都摆了七天的酒,怎么太上皇才九天?”
顾庆之一边听着,一边觉得荣国府是挺讲排场的,只是讲着讲着,怕是就要逾制了,也不怪皇帝要抄荣国府。
逾制,在古代可是大罪,严重到能玩九族消消乐的地步。
这天早上,顾庆之刚舒展完筋骨,就见有个圆脸的妇人提着水壶过来,“顾小哥儿,可要热水?”
顾庆之下意识一声“谢谢”说出口,立即就觉得不太对。
这妇人他没见过,不是这个院子的,别的院子的为什么要帮他提水?
荣禧堂还没修好呢。
警惕心一上来,顾庆之发觉了更多不对。
这妇人衣着打扮都比这个院子的下人要好一些,尤其是头上,黄澄澄的还有一根金钗。
再一看周围一圈人,表情里带着看热闹的兴奋——这妇人有问题。
顾庆之道:“清晨刚起,屋里空气浑浊不堪,烦劳您稍等,我去拿水盆。”
这水他是不敢喝了,不过都答应了,只拿水盆糊弄一下了事。
“不用,就这么两步路——”
嘭的一声,顾庆之后脚把门带上了。
很快,他拿了盆子出来,再次顺手关上门,总之不叫人进去。
那妇人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僵硬了起来,提着壶往顾庆之盆里倒。
顾庆之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这妇人忽然“啊”了一声,手上壶一扔,又往他手背上狠狠一拍,把他手里的盆也拍掉了。
“你这小子!人家好心给你分点热水,你手往哪儿摸呢!不要脸!”
原来是应在这儿了。
顾庆之看她一眼,他又不会在荣国府长住,更加没打算跟贾家人相亲相爱,就是觉得她栽赃嫁祸的手艺太糙了。
他蹲下身来,把盆子一拿,又把壶里剩下那点热水倒进盆里,这才端着盆子起身。
“我双手端着盆子,我拿什么摸你。我也就才十岁,你也太饥渴了。”
不过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她敢这么诬陷,就证明她见过九、十岁的孩子动歪心思。
顾庆之都觉得自己说腻了:不愧是荣国府。
顾庆之转身进屋,后脚再次一勾,门又关上了。非但如此,等他把手里盆子放下,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门插上。
外头安静了片刻,很快就又响起那妇人的骂声,“不要脸的狗杂种,敢做不敢当,姑奶奶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你要脸,你千里送上门,还非说别人摸你,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想叫人占便宜还是想叫人占便宜?你搁我这儿吆喝叫卖找客人呢。”
妇人一愣,“好啊!荣国府好好的收留你,没想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当一辈子乞丐吧,还想着攀高枝儿?你进宫也是被撵出来!”
顾庆之也跟着喊,“年过三十大减价,十文钱一次,二十文钱包夜,服务周到,不满意不要钱。”
“放你娘的屁,老娘只有二十五!”
顾庆之就又改了个说法,“年近三十大酬宾,第二根半价!我说这位大娘,这种事儿不兴降价的,人越多你得越贵才是。”
妇人脸涨了个通红,只是顾庆之年少,声音清脆底气又足,加上各种词儿层出不穷,头虽然是她开的,但是这个走向她根本控制不了,加上院子里一群人都笑嘻嘻看着她,妇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他住了一个月,第一天去给贾母请安,下来还去见过林黛玉,送林满离开,还有一次去厨房——
是那次去见林黛玉。
他引得林黛玉想吃蟹黄豆腐,得罪了厨房的人,可能还被周瑞家的记恨上了。
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幸亏他还有十来天就能进宫了。
可林黛玉还要在贾府住多久?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顾庆之抿住了嘴,荣国府是真的不做人。横竖还有半个月就走了,到时候咱们看。
因着万寿节的关系,贾宝玉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继续不去私塾,这天早上,他叫了秦钟来陪他读书,等中午吃过饭送了人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去了林黛玉屋里。
林黛玉晚上经常睡不着觉,到了冬天白天短了,就算再困也不敢睡午觉。
贾宝玉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林黛玉说话,掀帘子的时候,听见林黛玉问道:“这两日怎么不见顾庆之来了?”
贾宝玉的手小心收了回来,打算听听里头怎么说。
那紫鹃必定不能说实话啊,什么老太太屋里传出话来,说他是个骗子,太太屋里也有话出来,说他小人得志摆主子谱,还有宝二爷专门吩咐二门的婆子,他若要来,只管拿出手段来为难他等等。
还有他动了歪心思,对人家小媳妇动手动脚的,这哪儿是姑娘能听的?
紫鹃想了想,道:“听说没几日就要进宫,正加紧学规矩学写字呢——”
她一边说一边笑了几声,道:“老太太屋里浆洗上的那个丫鬟昨日还说了,‘我去看了,那是学写字?我虽然不认字,可我知道字不该是一团墨啊,这谁能认出来’。”
林黛玉倒是没笑,道:“刚学的时候是这样,连该沾多少墨汁都不知道。你若是学写字,刚开始也是这样。”
紫鹃有点担心,又旁敲侧击道:“姑娘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刚来那会儿装得挺傲气的,还总使唤老太太屋里丫鬟,拿自己要进宫挤兑人。他要是真傲气,就该一直这么下去,可临了他又来学这个,这是能从书本上学来的吗?再说就这么几天,他能学会什么?可见他自己心里也没谱。”
“平日倒不见你这么会讲道理。”林黛玉道。
“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姑娘好。”紫鹃犹豫了一下,道:“就像宝姑娘还有薛家太太说的,这人多半是知道不少民间谚语,身上又有什么病根,临下雨他能提前知道,专门弄出这么个名声来,就等着骗钱呢。皇帝火眼金睛,哪儿是那么容易骗的?姑娘少同他说话吧,指不定哪天就被砍头了。”
林黛玉不说话了,贾宝玉外头听着生怕她多心,又要觉得别人嘲笑她父亲连骗子都认不出来,急忙掀了帘子进来,道:“你们说什么呢?我远远的听见紫鹃的声音,很是热闹,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了,妹妹可是嫌弃我?”
“谁敢嫌弃宝二爷?”林黛玉瞥他一眼,“紫鹃还不快去倒茶来?”
“别忙着倒茶。”贾宝玉阻止道:“这个点喝了茶要睡不着了,咱们去老太太屋里如何?一边等着吃饭,也省得你屋里丫鬟收拾。”
林黛玉笑了一声,“好啊,我要告诉鸳鸯去,说你嫌她太闲了。”
两人出了屋子,因为就在院子里,老太太屋里伺候的人更多,丫鬟也不用跟着,贾宝玉见没人,小声道:“姓顾的那人……又不读书又不识字,原先还是乞丐,指不定身上有什么坏毛病。”
林黛玉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了,只是贾宝玉在她身后走着,没看见。
“兴许以后能好,只是如今还得学,等他学好了你再见不是一样的?”
林黛玉抬头,冷着脸看他,“在老太太院子里,这么多人看着,能有什么事儿?再说我不过见他一面,就惹得二爷兴师动众这么折腾。你倒是会说他,你怎么不上学了?你怎么不看书了?许是这些日子舅舅说你说少了?”
贾宝玉自己先笑了两声,“我不过劝你两句,外头讨生活的人心眼都多,你又不曾出去,哪里知道外头人是怎么算计人的呢?免得你被人利用了。”
林黛玉没理他,抬脚进了贾母屋里。
贾宝玉满面笑容跟了上去,“老祖宗,我跟妹妹来闹您了。”
贾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闹!人多了热闹!”
晚上吃饭,贾府一众媳妇来伺候贾母,等吃过饭,照例是一人一杯茶端在手里闲话。
不过今儿薛家人不在,贾母前两日以天气冷,黑得早,她们两个来回走动不方便为由,叫她们别来了。
王夫人手里捧着茶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宝玉,心里想的却是她才进来看见的那一幕。
她的宝玉跟她没福气的小姑子的女儿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旁边桌子上的点心、茶水,还有他们坐的垫子,无一不说明这两人在贾母屋里坐了怕是不止两个时辰了。
王夫人抽了个空问林黛玉,“你这两日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听说你总是半夜咳嗽,睡不好病怎么能好?”
“多谢二舅母关心。”林黛玉站起身客客气气地说,“已经好多了,不过偶尔咳两声。”
王夫人笑着点头,转头又吩咐宝玉,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听见没有,以后不许总闹你妹妹,她要养病,等她病好了再陪你玩。你若真心疼她,也该叫她好好养病才是。”
等屋里一群人离开,贾母叫琥珀带着人在外头收拾,她把手伸给鸳鸯,叫鸳鸯扶着她进了内室。
“你们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虽然不明白贾母说什么,不过鸳鸯还是直接就跪了下来,“老太君,是我错了。”
贾母皱着眉头,“我当初是怎么吩咐你的?那是林家送来的人,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