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每逢春夏交接的汛期,总会有些地方闹水患,荆州十里庄决堤的消息并不算惊人,尤其是那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十里庄处连下三日暴雨,致使河堤垮塌,幸得当地官员大力协调斡旋,提前安置村民,决堤之后,竟只有三死五伤,从这个角度看,还算是功绩了。
荆州知州,乃是礼部尚书杨裕德之子杨勉,虽只是从五品,却是一方长官,将来调回京城,前途无量,人称小杨大人。
昭丰帝见折子中提到了如何安置灾民,如何抢修堤坝,条条不紊,竟是不须朝廷操半点心,不由对内侍道:“杨尚书之子,倒是青出于蓝。”
这话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杨尚书府门庭若市,就连因为被御史弹劾,名声受了不小打击的燕王都重新活络起来。
几位皇子中,只有他外祖家根基最深,是他夺嫡的底气。
礼部尚书杨裕德拿着杨勉的密信,脸色却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招来心腹幕僚密谈:“荆州十里庄,修筑河堤用的竟是稻草,此事一旦传出去,天子雷霆一怒,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放心,小杨大人不是已经把一切打点妥帖了吗?”
杨裕德摇摇头:“这个孽子,实在是胆大妄为过头了,幸亏死伤极少,才能遮掩过去。”
幕僚忙宽慰道:“也是小杨大人福气大,有位疯道士预言十里庄将会被大水淹没,全村无人生还,因那道士之前显了几次神通,村上百姓深信不疑,在决堤前几日。竟都陆续离开避难了。”
杨裕德叹口气:“此事不能掉以轻心,你连夜赶去荆州,告诉杨勉,近来多设关卡,要上京的必须仔细盘查,尤其是十里庄周边之人,绝不许放行。”
那三日暴雨。也只是蒙蔽上听。其实十里庄处只下了半日大雨,想到万一传出一星半点风声,杨裕德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十里庄灾情不重。地方官员处理的又漂亮,昭丰帝并没多加留意,敬德十四年的殿试,如期进行。
不久后传来喜讯。蒋宸高中探花,成了炙手可热的贵公子。
田氏虽病重。建安伯府的宴请甄妙还是要去的。
蒋氏虽一贯沉稳,此时也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悦,拉着长女甄宁说小话,甄妙坐在一侧。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表弟连中了解元、会元,皇上都说了,是有状元之才的。只是这次的一甲三人,除了他。那两个一个三十多岁,另一个都四十了,总不能让满脸褶子的探花去折花吧?”蒋氏又是无奈,又是得意,掩口笑起来,“最后只能委屈你表弟了。”
也正是昭丰帝这话传出来,蒋宸的风头才力压了新科状元,成了京中最热门的话题。
“那咱伯府的门槛,以后恐怕要被媒婆踩破了。”甄宁笑道。
蒋氏抿了嘴笑:“你舅舅舅母是托了我替你表弟相看呢。”
蒋宸在南淮就有神童之称,自打三年前进京,冲的就是大考来的,他的亲事,自然也是在大考完了才提起来。
一个世家大族的普通公子,和一个有了探花之名的世家公子,那身价完全是不一样的。
“以你表弟如今的名声,娘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尚公主都可以了。”
不到二十岁的探花,十数年恐怕也出不了一个。
“娘!”甄宁无奈嗔了蒋氏一眼,“公主什么身份,咱们这样的人家,可高攀不上。”
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对远在南淮的娘家太过上心了,向来稳重的人,也说出这样轻狂的话来。
且如今适龄的公主只有方柔公主一人,她是长公主的长媳,见那位小公主的次数也是不少的,表弟要真尚了公主,恐怕是祸非福。
当然这话,甄宁是不好明说的,只得隐晦的提醒蒋氏了。
蒋氏其实只是太过喜悦,要真的尚公主,她恐怕还要发愁了,听甄宁这么一说,立刻醒过神来,侧了头对甄妙道:“妙儿,你们年轻媳妇,接触的小娘子多,有好的也替大伯娘留意着点儿。”
甄妙笑着称是。
甄宁听了,则是心中一动。她小姑子重喜县主至今云英未嫁,要是能和表弟撮合到一起,不但是一对佳偶,也让她在婆家的地位更上一层。
“姑母,侄儿敬您一杯。”蒋宸不知何时走来,双颊微红,似是酒意不浅,双眼却是清亮的。
蒋氏饮尽了杯中酒,叮嘱道:“还是少喝点,伤身体。”
蒋宸点头称是,又敬了甄宁,然后望着甄妙:“四表妹,为兄先满饮此杯。”
甄妙笑着举杯:“蒋表哥,恭喜你。”
她笑意盈盈,语气真挚,蒋宸却不知为何,只觉落入喉中的酒又苦又涩。
他快速垂下眼帘,遮住其中情绪,牵着嘴角笑了笑:“多谢四表妹了。”
他转了身,又敬了一圈酒,回到了前厅。
甄妍的夫婿孟延年笑道:“刚还寻了你,却原来跑到里面去了。”
不远处坐着的罗天珵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
这厮去里面做什么,该不会是借机见他媳妇去了吧?
“去给姑母她们敬了酒。”蒋宸温和笑着。
孟延年扬了扬眉:“真没看出来,你酒量不浅啊,想来用不了多久喝另一场酒时,不用我们挡酒了。”
蒋宸就笑:“小弟酒量并不好,已经快醉了,要真有那一日,还要几位兄长帮衬呢。”
罗天珵一听蒋宸说快醉了,翘了翘嘴角,端了个碗就过来了:“探花郎,我敬你一杯。”
蒋宸目光落到罗天珵手上,不由眨了眨眼。
他果然是喝醉了,眼已经开始花了,居然把酒杯看成了饭碗。
罗天珵不动声色的拿起另外一只碗。斟了满满一碗递过去:“来,我们满饮此杯。”
蒋宸听到“杯”这个字,暗想果然是眼花了,在罗天珵面前,他不愿示弱,伸手就接了过来,笑着道:“这杯酒还挺沉的。”
一旁的孟延年心道。这一大碗。当然沉了,蒋宸这酒量够大的啊,都敬了一圈酒了。还能用碗喝。
甄焕有些担心地道:“宸表弟——”
罗天珵淡淡瞥了他一眼,笑道:“大哥也要敬酒么,那要排在我后面了。”
他仰头把酒一饮而尽,亮了碗底给蒋宸看。
蒋宸早就喝多了。见状迷迷糊糊端起碗,仰头喝了。
“好酒量。”罗天珵赞道。
“世子过奖了——”蒋宸露出一个笑。手一松,碗落了下去,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忙被甄焕扶住了。
那碗眼看着要落地。罗天珵一伸腿,脚尖一挑,碗又回到了手中。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蒋宸道:“看来他是喝多了。”
甄焕抽了抽嘴角,心道。你才看出来啊!
“我先扶宸表弟回屋歇着。”
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孟延年摸了摸下巴,心道,这探花郎也够拼的啊。
罗天珵则顿觉神清气爽,转身要走,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爷?”
安郡王笑眯眯道:“罗世子,本王可找你许久了。”
原本罗天珵对安郡王是没有什么喜厌的,只是自从发现他和君浩相交莫逆,那好感度就跟跳水似的,直线下降。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王爷找我何事?”
本来这次宴请,建安伯府没给安郡王下帖子,可人家硬是来了,还扯上佳明县主的亲戚关系,罗天珵一想到这个,就很不高兴。
“当然是喝酒了。”
罗天珵把刚用脚尖挑起来的碗递过去:“王爷是爽快人,那咱们也喝痛快点。”
安郡王先是一怔,随后点头:“罗世子痛快!”
他眼一扫,冲孟延年道:“替本王和罗世子满上!”
孟延年端着酒壶就纠结起来了。
那只碗刚还舔过罗世子的鞋子呢,罗世子是忘了呢,还是忘了呢?
“这小兄弟是谁家的啊,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放心,又不用你喝!”安郡王不满地道。
孟延年暗暗冷笑,立刻就给安郡王把酒倒满了,心道,不管罗世子忘没忘,反正他是忘了!
罗天珵和安郡王碰了碰碗,见他仰头喝酒,顿时心情大好,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这边甄焕把蒋宸扶进了屋子里,叫小厮端来醒酒汤劝他喝了。
蒋宸喝完,捂着肚子缓缓蹲了下来,好一会儿不吭声。
甄焕叹道:“既然不能喝那么多,何必勉强。”
蒋宸半抬起头:“今日的酒,没有推辞的道理。”
“宸表弟,你也太实诚了。我都该担心等你大喜那一日,你会醉成什么样了。”
“大喜?这不就是我的大喜之日么?”蒋宸头晕乎乎的,困惑地问道。
甄焕笑了:“我是说,等你娶亲的那一日。”
“娶亲?”蒋宸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我不想娶亲。”
甄焕只当他说醉话,好笑地道:“宸表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又高中了探花,哪有不娶亲的道理。”
“可是……”蒋宸醉的不轻,说话断断续续,“可是我不想娶亲……”
“为什么?”
蒋宸抬眼,醉眼朦胧:“因为……我心里有一个人……”
他斜睨着甄焕,生怕他误会了:“是一个姑娘……”
甄焕忍不住笑,又有些兴奋:“我当然知道是一个姑娘。宸表弟,告诉表哥,你的心上人是谁呀?”
要是可以,他愿意帮这个忙,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蒋宸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呢?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蒋宸揉了揉眼睛,傻乎乎问:“为什么要别人知道?”
“不知道,那怎么去提亲呢?宸表弟,以后来给你提亲的恐怕要踏破了门槛,你要是不好意思说,那可就生生错过了。”
蒋宸不停摇头:“不能去提亲。”
甄焕恨铁不成钢:“宸表弟,以你现在的条件,高门贵女,大家闺秀,会拒绝你的人家恐怕不多了,既然有意,总要试一试的,不然岂不是抱憾终生?”
蒋宸歪着头,认真想了想,问:“她嫁人了,也可以么?”
“当然——”甄焕猛然醒过神来,倒吸一口冷气,“不可以啊!”
他神情郑重起来:“宸表弟,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啊。焕表哥,其实你也认识的——”
甄焕立刻后退数步,急忙道:“宸表弟,你喝多了,好好歇着,我去前边说一声。”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跑了,留下蒋宸喃喃道:“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她是谁的,我得努力把她忘了呢……”
甄焕冲出去后,吹了风,还有些心惊胆战。
宸表弟的心上人居然是有夫之妇,还是自己认识的——
救命啊,他认识的女子太少了,不是他姐妹,就是他表姐妹,怎么办?
甄焕忽然不敢深想下去了。
四月份,是格外热闹的时节,又到了一年一度长公主府举办的梨花宴。
甄妙接了帖子,原本想推了的:“都是一些小姑娘,二婶还病着——”
老夫人道:“就是因为你二婶病的不轻,你才该过去看看。”
“嗯?”
“你替祖母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小娘子说给二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不拘门第身份,只要性情好,文文静静的就行。趁着你二婶还能撑着,早点把亲事定下来,二郎也能收收心。”
甄妙心道,她还是别作孽了,二郎那是从根子上烂了的,根本无法抢救了,谁配他都糟蹋了。
不过老夫人既然开了口,想着还能见重喜县主一面,甄妙也就欣然答应了。
到了长公主府的梨园,依然是树密花稠,春光秾艳,甄妙和那些夫人们应酬完,就被重喜县主拉着去散步。
穿的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走得累了,都在树下木墩上坐了闲聊。
“听说了没,今日琴公子也到了,到时候会抚琴一曲呢。”
不知谁提起这个话题,顿时热闹起来。
甄妙有些纳闷,问重喜县主:“这琴公子,是何方神圣,怎么很有名声似的?”
冲喜县主白她一眼:“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竟连琴公子也没听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