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沙沙作响,掩盖了孩童们的呼唤。
“说什么呢?给老子滚上来!”
其中一人,从前头气喘吁吁地从船头爬到甲板上,伸头对后面的沙洲上的人说道:“大大哥,不好了,六子说这伙人打算把乡亲们都杀了,现在,村长带领着灶户,跟他们正对峙呢”
“走!跟我回去!”
“可是大哥,这.这船怎么办啊?”
那人本想说,要不要直接跑,别回去送了,但眼见着这么多兄弟的家人都在里面,这话也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转而没话找了截话。
大哥狠狠拍了拍船舷:“还能咋办,当然得划出去再藏起来啊!”
水泽不大,很快,船就靠岸了,十几号人纷纷跳下船,朝村口外的盐田方向跑去,刚才说话的那人,也紧跟其后。
大哥一边跑一边喊着:“快,带好家伙!”
本来,他们是有心躲藏或者逃亡的,但那是建立在自家亲人没事的情况下,就如那民间传言的梁山好汉一般,这时候虽然还没有《水浒传》的出现,毕竟这东西鼓励造反,姜星火也不能写,但一些相关的传说、话本,都是切实存在的,尤其是山东和江淮这一带。
要知道在历史上,宋江一伙人,就是被海州知州张叔夜伏击,船只被焚后宋江战败被俘,起义失败,而海州的区域,换到姜星火前世,那就是连云港一带,正是如今淮安府所辖的区域。
与此同时,在盐田附近的一处林地的树上,郝厨子正调试着军弩。
郝厨子骑在了树上,军用钢弩,在秋冬那暖熏熏的太阳光线下,却反射出了冷冽的寒芒,而上面的狼牙箭头,更是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马匹已经被他藏在了远处,由于盐田周边没有像样的丘陵或山地,只有一些水泽,所以唯一的制高点,就是这里,而这里距离解缙所在的位置,已经有一百多步了,即便是军用强弩,也基本到达了理论射程的极限。
即使如此,郝厨子其实也处于一个比较危险的位置上,对于他而言,想要全身而退,还是很困难,因为不管是这里的备倭军还是锦衣卫,都是有战马的,只不过因为盐田的原因,战马进不来,所以都放在了村子里面和盐田周围。
说来也巧,若是平时,那警戒岗哨一定是撒的远远的,但由于上次那档子事,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这些武装力量里负责放哨的,警戒范围仅仅只有几十步,主要原因嘛,自然是要保护钦差解缙的安全,让周围的灶户里,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贴身刺杀的情况。
阴差阳错之下,也就给了郝厨子这一丝机会。
当然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因为郝厨子只有在极限射程射出一箭的机会,如果失手了,那就必须马上逃遁,而即便是最快速度,还是有很大可能被追上抓住。
但郝厨子别无选择,他很清楚,既然施幼敏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委托给他,那就一定派人监视着自己的家人。
自己想要悄然脱身,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对施幼敏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灭顶之灾,哪怕他是从三品的大官。
而就在此时,郝厨子轻“咦”了一声,放下了望远镜。
只见盐田中间的空地上,本来站着一堆百姓和官兵、锦衣卫,双方的气氛呈一片温馨和谐之势。
因为解缙已经话锋一转了。
“国有国法,但国法之外,还有人情。”
“陛下体察民情,如今已经让审法寺修改了《大明律》里面的盐务的规定,尔等之前迫于生计贩卖余盐的罪责,已经被免去了。”
但就在此时,十几名盐丁举着武器楞生生地往这边跑了过来,解缙一介文人,哪怕是为了照顾百姓,扯大嗓门喊着说话,说实话,声音也不大,没到能传播好几十步的那种范围。
盐丁们没能及时发现情况的变化,而负责警戒的备倭军的士兵们,纷纷拔刀出鞘,几张硬弓,也上了弦。
场面一度尴尬至极。
“三娃子,你们咋回来了?快把东西放下,钦差大人赦免我们无罪了。”
随着村长的出声,这些盐丁面面相觑,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如果那能称之为“武器”的话。
解缙大约也是看出了具体情况,这番欲扬先抑的效果不错,灶户们的情绪被调动的很好,下一步就是鼓励他们站出来呈报真实数据了。
这是姜星火教他全面彻查盐务的绝招。
灶户们若是说别的记不清也就罢了,但就像这个时代的农民一定记得自己种了多少亩地,收了多少斤粮食一样,他们产出了多少盐,心里是有一笔账的。
而只要跟盐场的账簿对应,就很容易查出猫腻来。
或许这中间数据会因为基数过大的原因,产生一些误差,但重要的不是误差,而是灶户对朝廷的重新信任,和朝堂头一次跨过盐使司衙门,对灶户的直接接触,这是意义更大的地方。
既然灶户们已经人心归附,那么解缙自然不介意对这些莽撞的盐丁略施小惠。
解缙走下高台,周围的锦衣卫组成人墙,警惕地把解缙和灶户们隔绝开来。
“就是这时候!”
郝厨子放下望远镜,骑在树上端起上好弦的钢弩。
真·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