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整个淮安城陷入一片寂静当中,这座去年方从拥兵自重的梅殷手下解脱的城池的命运,此时又走到了新的十字路口。
市井小民们都早早地熄灯睡觉了,毕竟在这种物价上涨的时节,灯油钱也挺奢侈的,而解缙的车队一路行来,只有街边高门大户门口挑着的灯笼亮着,烛火摇曳生姿,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什么。
而今夜,却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快看,钦差大人的车驾来了。”
随着远远传来的一阵马蹄声,原本平静的区域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一辆马车驶近了盐使司衙门前的小广场,随后绕了半圈,在盐使衙门门前缓缓停了下来,然后就有一位仆役模样的小厮跳下车辕,将马车牵去后面拴住。
“恭迎钦差大人!”
一众衣冠楚楚的官员和盐丁纷纷在两旁列队行礼,高呼恭迎。
马车的车帘缓缓撩起,露出了钦差的脸庞。
这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庞,虽然年纪稍大,约有三十五六岁左右,但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匀称,从外表看上去,并不像一位浸淫官场十年的老油子,倒似是某家书院教书的学究。
“诸君请起。”
解缙微微颔首示意,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旋即问道:“怎么没有见到都转运使呢?”
“呃回钦差的话,施大人有些紧急事务,故未能亲自前往迎接,不过稍后处理好马上就来见您。”在场的官员当中,有人闻言赶紧站了出来,拱手答道。
出乎众人意料,解缙只是淡然一笑,随后说道:“原来如此,那咱们进去吧。”
待他带着几分矜持,迈步走下了马车,周围的众人这才纷纷站直了身子,跟着走了进去。
这时候,专人已经等候在了一侧,见状立刻迎了上去,在前头引路。
“钦差大人,请。”
“请。”
解缙微微点头,举止优雅地走进了盐使司衙门,在场的众人见状,亦是纷纷跟上,簇拥着解缙朝着内堂行去。
穿过了月亮门、回廊之类的建筑,一群人很快来到了一座阁楼前,阁楼共两层,装饰简单而古朴。
“钦差大人,这里就是您暂且休息的地方,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楼里的下人就行了,宴会马上开始。”负责引导的官员指着面前的阁楼对解缙道。
“嗯。”
解缙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径直走进了阁楼。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阁楼里会有什么。
外表古朴的阁楼,里面布置得非常干净典雅,窗明几净,桌椅摆设皆用的是红木,而墙壁之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字画,墙角的书架上更是堆积着数量不少的古籍珍玩,令人目不暇接。
解缙刚刚坐定不久,外面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敲门声,然后一名婢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婢女将茶水放在桌上,低声道:“大人请慢用,奴婢告退。”
不多时,又一阵脚步声传来,果然,是施幼敏亲自前来了。
施幼敏很自然地坐下招呼解缙喝茶,笑呵呵地说道:“还望钦差大人理解,外面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说。”
解缙很不礼貌地翘起了二郎腿,问道:“解某一向光明磊落,不知都转运使大人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之处?”
“哈哈哈解兄真是性情中人。”
施幼敏朗声大笑,丝毫不顾忌自己这把年纪的三品大员管解缙叫兄,旋即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在下这次除了给解兄接风洗尘,另外还带来一件重宝,想邀解兄帮忙鉴赏鉴赏。”
说罢,施幼敏的语气忽然一转,问道:“解兄可曾听说过《富春山居图》?”
解缙的脑袋瓜子飞速旋转,略微犹豫了下,答道:“这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前朝黄公望所作,乃是其绝笔,画成不久便离世了,可惜元末战乱,流落到民间之后不知所踪了,不知道都转运使从何处寻获?”
《富春山居图》虽然贵重,但毕竟距离如今也不过刚刚成画五十载,算不得什么稀世真迹,想要靠这个贿赂解缙,那是想也别想,所以施幼敏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施幼敏从旁边取过一卷轴,缓缓摊开,正是《富春山居图》,但目光却完全不在画上。
“说起黄公望这人,倒是比这幅画要有意思,黄公望早年为吏,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却有些自命不凡,前元延祐二年,也就是九十年前,其恩主张闾以中书省平章政事(从一品)之衔返江浙行省,行‘经历田粮’之法,黄公望随往,然而清理田粮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张闾以一人之下的尊威,得了元仁宗的支持,面对汹涌而至的民意,最后因‘贪刻用事’而引发了大规模民乱,被元仁宗遣人聆讯治罪,黄公望亦随之入狱.其人出狱后方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搞政治的这块料,光凭一腔热血,成不了事。于是师事金月岩,参加了全真派,并与张三丰、莫月鼎、冷谦等道友交往,隐居在常熟小山头,寄情于山水之间。”
施幼敏笑容不减,缓缓地说道:“解兄是大才子,这副《富春山居图》,想来解兄一定喜欢,这样吧,这屋里的书画,都送给解兄,不知解兄意下如何?”
解缙哪还不懂施幼敏是什么意思?
谁是如今的张闾?自然指的是姜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