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张燕饮完两壶清茶,也终于听完张茉所说的一县两制方针。
他放下茶盏,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女人,眉头微皱,“所以,你的目的还是要削弱我黑山?”
张茉摇头, “不,我是要给并州的黑山贼一条更好的出路,同时也是给并州百姓一个相对和平安定的生活环境。”
张燕转回视线,垂眼看着桌上的茶杯沉默不语,说实话,在来这里之前,他一直以为她会提出让黑山接受招安,他已经做好拒绝后最坏的打算了, 没想到却是要招纳贼众垦荒?
这个方案听起来似乎不错,这些接受垦荒的贼众还是他张燕部下,然而他也不是傻子,这些人种上几年地以后就会完全退化成普通百姓,日后这些县也将完全并入并州治下。
张茉又给张燕讲解了一番并州施行的新税政策,说道,“我不敢保证治下不出贪官污吏,但能保证在新税之下,百姓只要勤恳耕作,便不会有人饿死。”
张燕白了她一眼,“你的百姓饿不饿死与我何干?这一县两制施行下去,我黑山早晚叫你搬空,没有小贼,我这贼首当得有何意思?”
张茉道,“若真有一日太行再无贼子,将军便不必再当贼首,封个官当当不也挺好?”
张燕哼了哼,“老子现在就是官, 大汉朝中郎将!谁稀罕你并州的官?”
“将军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她端着茶的手一顿,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张燕挑衅地看着她,“我若不应,你待如何?”
张茉轻啜了一口茶,“不如何,无非是把将军留在我并州军营,再派兵斩了你那群小贼,先灭了你这大贼首,日后再慢慢收拾那些小寨子就是。”
“你这女人,枉我如此相信你,你竟言而无信?”张燕一拍桌案,站起来怒道。
张茉一脸无辜,“我如何言而无信了?不管是书面还是口头,我都没说来了我军中便不动你。”
“你、你强词夺理!”张燕有点气急败坏,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张茉微微一笑,“我便是不强词夺理,便是放你回去又能如何?你那群毫无斗志的残兵能否抵挡得住我并州铁骑一轮的进攻?我这人向来最不喜杀戮, 只喜欢用和平手段来解决问题,目前这条路对你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
张燕脑子一凉,情绪慢慢平缓下来,他坐回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双眼冷冰冰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华雄见他眼神不善,往前走了两步,虎躯挡住张燕的视线,张辽的脚步也下意识往张茉身旁挪了挪,这贼子以敏捷闻名,若突然暴起劫持阿茉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视线被华雄挡住,张燕也便收回了目光,却依然没有表态,帐内一时安静下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滴滴答答的雨声在安静的帐子内显得越发清晰。
良久后,张茉再次开口,“你当初是如何落草为寇的?”
她语气很舒缓,就像朋友之间闲聊一样。
张燕低头,回首往事,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在饿肚子,一年中只有秋收完那一小段时间能多吃一点点饭,到青黄不接时只有糠拌野菜,实在饿得不行时甚至在田里捉虫子吃。
到长大一点,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天天吃不饱的日子,纠结一群伙伴干起了偷鸡摸狗之事,今天偷赵家里的果子,明天偷李家里的粟米,还去豪绅家里偷过鸡,牵过羊,甚至偷看过女人洗澡。
干的坏事多了,他褚燕在真定的名声也渐渐臭了,乡亲们看见他就跟看见瘟神一样远远躲开,邻居也不喜他去人家里玩,连带着爹娘也被乡里排斥,那些一起玩的伙伴也都疏远他。
到再大一点,他的力气变大了,决心改邪归正,他勤勤恳恳地帮爹娘种地,农闲时或去开荒地,或打柴卖钱,以为日子能好过一点,然而老天不给饭吃,连续两年不是旱灾就是蝗灾,田里颗粒无收,官府却不减赋税,爹娘只能卖地做佃农,每日累死累活依然吃不饱,不过两年时间便相继离世了。
他不想过这种被奴役的日子,又干起了偷鸡摸狗之事,记得有一次他溜进县尉家里偷东西被逮住,那管家要将他双手双脚打断,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终结于此了,不料恰好有一少年经过,为他求请,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张角在巨鹿郡发动黄巾起义,他便也纠结一众少年做起了强盗,那时候吃不饱之人太多了,不到一年他便聚集了一万多部众,次年又和张牛角的队伍合并,开始攻城略地,他也终于摆脱了吃不饱饭的日子。
他张燕活了二十几年,也就为贼后的这些年过得才像个人。
他平静地说完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经历,略带嘲讽地看着她,“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我等的命贱如蝼蚁,你那什么一县两制还有什么新税政策说得好听,不过也是要让我等为你们种地纳税。”
“将军说完自己的故事,可愿听听我的事故?”
张燕冷哼,“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有何稀奇?”
张茉摇头,“我并非王家亲生女儿,乃是黄巾贼乱那年被义父收养的。”
她也不管张燕听不听,反正就开始编,除了汜水关外那段经历,前面的怎么惨怎么编。
编着编着,想起当年那个把她护在身下的生身父亲,那个为她和妈妈撑起一个家的前世父亲,还有那个为她舍身自尽的今生父亲,她眼眶不由湿润。
“我同你们一样,都曾在死亡边缘垂死挣扎过,我希望这世上所有的孩子不要如你我一样,为了活下去吃虫吃土、偷鸡摸狗,我希望他们都能在父母的陪伴下健康快乐地成长,我想给这世上所有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百姓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靠掳掠无法维持长久,若天下人皆为贼,何人来种地供你们抢?我若不征税,用什么来供养军队保卫家园?”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杀戮,然而为了重新缔造一个和平安定的国度,现在只能用杀戮来解决问题,你若依然不肯从我,我只能继续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