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望了骆玉书一眼,问道:“莫非居士认得此人?”骆玉书见这三人虽是武林前辈,毕竟未知底细,便道:“好教几位前辈见笑,晚辈姓骆,现下在军中任职,这位顾姑娘是晚辈的朋友。这伤者是朝廷钦点的要犯,我已苦苦追了他两个月之久,不意在此撞见。道长慈悲为怀,泽及囹圄之徒,令人好生相敬,未敢请教炼师法号?”
那老道笑道:“贫道松筠,孤云野鹤一枚,不足挂齿。这人右肩胛中了一剑,自后背贯胸而出竟然不死,当是运气大好,未曾伤及要害。不过他受伤太久,失血过多,一口气有出无进,能否救得活却要看老管的本事和自己的造化了。”
管墨桐叹了口气道:“但托天命,尽力施为。”从腰间取下一个青布褡裢,打开来见里头白光闪动,竟是长长短短数百根银针。他先取出几根长针,刺在树海大椎、膈俞、风池、合谷诸穴,又用短针攒刺其眼下承泣穴及双手太渊穴,将树海身子扶正坐起,双掌迭出,连拍他前后云门、天池、曲垣、神堂等数十处大穴,出手有若行云流水,既稳且准。
骆玉书见他出掌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暗藏内劲,上下两路拍完之后,树海原本惨白的脸上已有几分血色。管墨桐左手置于树海头顶百会穴,右手按在他后颈玉枕穴上闭目运功,不到一盏茶功夫,只见树海额头汗如雨下,眼皮微跳,头顶隐隐有白气蒸腾,又过得一会,“哇”地吐出几口黑血,软软躺倒在地。
管墨桐长吁一口气,取过块汗巾擦手道:“此人性命当已无碍,把他扶进去敷上伤药,好生料理即可。”廖碧柏竖起大拇指道:“老管,你这手神针施术的功夫我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要是落在我手里,只怕早到阎王老子那儿挂号去了。”
骆玉书见树海转危为安,心下亦松了口气。他知单捉树海并无大用,须得抓住他勾结白莲教这点大做文章,一来可借机肃查无为邪教,二来亦能示警王振同瓦剌,使其不致无所忌惮;不料树海孤身一人在荒山中重伤濒死,这一下局面却极为糟糕,既恐断了无为宫这条线索,又难将事情扯到王振身上,倘若树海当真一命呜呼,汉蒙边陲不免烽烟迭起,亏得管墨桐医术精深,硬生生将树海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实为冥冥中一大幸事。只见管墨桐满脸倦容,坐在青石旁闭目养神,半晌不发一言。顾骆二人见他与树海素昧平生,却甘愿大耗真元替他疗伤,均对其为人十分佩服。
松筠道人安置好树海,向二人打个稽首道:“适才急着救人,怠慢了两位贵客,还望海涵。”骆玉书连忙回礼道:“道长说哪里话,管老前辈圣手施针、医术如神,实令晚辈大开眼界。”松筠笑道:“管夫子这套玄天十八针几有起死回生之能,确是了不得的绝活,今天若非他碰巧在这儿,这人恐怕难逃大厄。”
骆玉书微一沉吟,道:“道长古道热肠,管老前辈更是济世为怀,堪比华旉仲景再世,在下钦佩不已。只是此人身负要案,晚辈受命在身,不得不将他带走。”
松筠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恕贫道冒昧问句,尊驾既是奉旨捉拿,不知可有牌票文书在身?”骆玉书未料到他会如此相问,不由得怔了一怔,道:“晚辈是辽东都司的武官,两月前自广宁卫一路追踪该犯至此,因临行前走得太急,未曾请得海捕文书。上师若是不信,晚辈愿以随身牙牌为质。”
松筠摆手笑道:“这却不必,老朽一介草民,怎敢阻滞官差?不过尊驾职位虽高,却非快班衙役,原管不到这缉拿捕盗的差事;就算是奉了上命秉票拿人,也须持关文到府州县衙处移书,着本省差役协同捕拿。现如今这伤者是我背上山来,又是管夫子救他还魂,阁下两手空空,仅凭几句说辞便要抓人,未免有些不合法理罢?”他这几句虽说得客气,却是词锋甚锐,咄咄逼人。
骆玉书不想这位深山宿隐竟会出手拦阻,道:“此人非寻常案犯,事关军国机要,晚辈要尽快带他到开封府审问,未能循章守矩之处,还望道长见谅。”松筠摇头道:“若是军机大事,更要持兵部文书或本省巡抚手谕方可参决,便是辽东指挥使亲至,也须奏报施行,不可独断。”言下之意,自是说你一个外省武官无权逾节越职。
骆玉书见他言辞间于刑名律例颇为熟悉,与寻常山隐逸道大不相同,不由得起了疑心,朗声道:“只因此事星火燃眉,故晚辈临行未及带得关文牌票在身,若真要时,自可请豫鄂两省三司出具。在下既愿将牙牌留质,前辈何等阅历,一识便知真假,为何仍要阻拦我带走此人?”
管墨桐忽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切莫误会,我等一众山野闲人,怎会阻你办差?只是你也见到这人受了重伤,没一两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你二人如何将他带走?”他见骆玉书同松筠渐渐说僵,便出来打个圆场,只是话声细微嘶哑,显是适才疗伤消耗了不少内力。
骆玉书道:“事关重大,我们抬也要将他抬下山去。”松筠哼了声道:“阁下手无关牒,官威倒是不小。须知此处乃德化之所,凡事皆**度,非比关外荒蛮之地任你肆意胡来。”
忽听疾风响处,那边顾青芷一扬手,数十点寒星朝松筠射了过来。她见管墨桐损己救人、廖碧柏滑稽豁达,对二人皆颇觉亲近,唯独这老道自上得山来便处处阻遏二人带走树海,心中本已十分恼怒,此刻见其倚老卖老、出言不逊,心底再也按捺不住,摸出一把铁蒺藜尽数向松筠道人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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