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皆觉这老僧行止怪异,及见他忽然哀愁情切,竟至在陌生人跟前悲泣流泪,不由都大觉诧异。顾青芷见他哭得伤心,道:“你别哭啦,这么大年纪,像……像甚么样子?”那老僧止住哭泣道:“我想起一桩心事,实在忍不住难过。”顾青芷道:“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又是出家人,甚么事这么看不开?”那老僧道:“你们又帮不了我,说出来也是徒增伤悲。”顾青芷笑道:“你连说都不肯说,怎知我们帮不上忙?”
那老僧摇头道:“帮不上的,若是那三名老者在此,或许能有法子。不过你这女娃娃心地很好,很合我的胃口。你平日使不使剑?老和尚倒可教你两招。”顾青芷摇头道:“我不用剑。”那老僧望了一眼她腰间的金环,叹道:“小孩子便爱使这些华而不实的兵刃。要说克敌制胜,有甚么兵器及得上用剑?”顾青芷一撇嘴道:“那也不尽然,难道你没听说河朔大侠骆老前辈就不用剑么?”那老僧笑道:“我自然听过,可惜老和尚始终无缘得见骆大侠一面。其实见了又有何用?骆大侠不使兵刃,老和尚也不跟空手之人过招。”
骆玉书听这老僧言下竟有欲同骆中原比试较量之意,不禁暗暗心惊,忖道:“爷爷享誉武林近四十年,连我都从未亲眼见过他老人家跟人动手,这老僧好大的口气。”当下也不提自己家世,只问道:“前辈是少林派的吗?”那老僧摇头笑道:“不是。不过我知道少林派有一门达摩剑法,沉稳有余而嫌狠辣不足,算不得是上乘剑术。”
众人皆知少林弟子平日行走江湖甚少用剑,但这路达摩剑法乃是当年达摩祖师东渡后亲创,其剑招玄妙入神,即令武当、华山、点苍、青城各家以剑术见称的名门大派亦对之极为推重,哪知这老僧竟全然不将其放在眼里。骆玉书微一迟疑,问道:“然则在前辈眼中,天下剑法以何家为先?”那老僧道:“阁下也是使剑的名家,不妨替老和尚试言之。”骆玉书摇头道:“各大门派剑招俱是诸位武林先辈穷尽心血所传下的精华,晚辈见识浅薄,怎敢妄加褒贬?”那老僧笑道:“知人难,自知更难,但讲无妨。”
骆玉书沉吟道:“武当柔云、太极剑术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自张三丰真人起驰誉江湖二百年,可为天下剑法之宗。”那老僧摇头道:“武当剑法意在形先,张三丰使来自是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可在黄鹤道人之流手中却是形如槁木、一潭死水。况且太极剑只守不攻,看似立于不败之地,实则故弄玄虚、画蛇添足,须知真正的高手分胜负、决生死只在一招之间,岂容你以退为进、后发制人?”顿了一顿,叹道:“可惜我晚生了两百年,不能亲见张三丰所使的太极剑,实为一大憾事。”
骆玉书见他竟将名动天下的武当剑法抑贬至此,不由微微一怔,又道:“华山剑法奇拔崄峻,千百年来在江湖中独树一帜,历代高人辈出,自然算剑术中的翘楚。”那老僧微笑道:“华山派这些年来掌门人过于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师父是一根木头,底下能教出甚么好弟子?依我看根本不入流。”几人心道:“华山剑法在武林中何等威名,竟被这老僧说得如此不堪,好大的口气。”
骆玉书蹙眉道:“青城派以七十二路松鹤剑法名震西川,不知前辈观之若何?”那老僧道:“青城派那劳什子剑法,在我眼中有如小儿打闹,可博一笑。”骆玉书道:“点苍派四大剑客盛极一时,可称海内名家。”那老僧不屑道:“点苍派剑法华而不实,临街卖艺则可,上阵对敌全属花拳绣腿,不过是自寻死路。”骆玉书迟疑道:“峨嵋、昆仑二派武学虽不以剑法见长,但两派内功各有千秋,配合剑招亦能发挥极大威力。”那老僧笑道:“靠内力催动剑法,算甚么本事?真正使剑的大行家,就算内力全无,只要招数够快够狠,也能一剑毙命。”
施和浦心道:“这老僧大言炎炎,将各大门派的精妙剑术全说得一文不值,莫非得了失心疯?一个人没了内力空有招式,剑法再好顶甚么用?实在大谬之极。”骆玉书苦笑道:“如此说来,龙门、泰山、石梁、嵩阳诸派,定也是不入前辈法眼的了?”那老僧摇头道:“此等蝼蚁之辈,也配用剑?”
骆玉书叹道:“晚生愚昧浅陋,实不知天下何种剑法可称杰出卓拔,还望前辈教我。”那老僧缓缓道:“狭路相逢,能胜出的就是好剑;生死相决,能活下的就是好剑。剑非藻饰之物,人非卖技之徒,能一招取胜,便绝不该用两招;十招未分胜负,两边都是庸才。”骆玉书不解道:“若是两名高手势均力敌,十招之内怎能分出高下?”那老僧道:“不是不能,只是不想。剑之道,胜负存亡只在一念之间,高手对决也当如此,任你创出成百上千招数,如不能克敌制胜,终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又有何用?”
施和浦再也按捺不住,插口道:“前辈既持此高论,剑术想必是十分高明的了,不知可否略为指点一二,也好让我等一饱眼福?”那老僧道:“我的剑法不是用来看的,出鞘则必饮血,你想试试吗?”施和浦见他生得长眉垂目,神情颇为慈祥,却不知怎地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寒意,退了一步道:“在下武功同这几位少侠相比根本不值一哂,怎敢在高人面前狂妄。”
那老僧微笑道:“‘圣手回春’锄奸惩恶、威震赣南,倒也不必过谦。你师祖纪儒亭武功超凡入圣,老和尚向来是十分佩服的。”施和浦惊道:“莫非前辈认得本门纪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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