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巧菊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吗?很多乡下地方都有默认的弃婴地,有的村子是弃婴路,有的村子是弃婴山,我们的村子有弃婴塔。被丢弃的,几乎全部都是女婴。”
洛九听见这话,感到心底一阵阵恶寒,连声音都有些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反弃婴法两个月前已经颁布了,遗弃等于杀人,父母都是死罪,参与丢弃也是死罪,还有人敢这么做吗?”
耿巧菊无奈的叹了口气,“乡下地方,法度是鞭长莫及的。我们这边宗祠观念重,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即使有了反弃婴法,也没办法阻止那些人。
县长什么都不管,只管捞钱。
而我只是一个小小村长,说话还不如族长管用。”
洛九气得咬牙,“那农会呢?农会也不管吗?”
大约十年前,全胜同志就搞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这一时期,农会的权力非常大。
农会由旧社会受压迫最严重的妇女和穷人构成,贫下中农,连富农都不能进农会。
农会的目标打土豪打劣绅,同时也冲击宗法制度,改变农村的旧思想坏习惯。连赌博吸鸦片的事儿,农会都管,怎么会不管弃婴呢?
耿巧菊眼神黯淡,“我也听闻过许多地方农会的光荣壮举,不过我们宜县是一步错步步错,每一项工作都落后于全国。
就拿农会这个事来说吧,隔壁省份搞得轰轰烈烈,我们这里只是走个形式。
我们村农会里的人都是至少也是个富农,全是男人,他们怎么会管弃婴的事呢?死一百个女婴,也不影响他们吃香喝辣,他们怎么会管?”
“好!好啊!”洛九冷笑一声,“宜县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冯琦忙问:“怎么办?这样的地方,咱们怎么管?”
不待洛九说话,耿巧菊道:“你们是管不了的,但不用着急,我来管。今年明年,我或许拿他们没有办法。可后年大后年呢?
我要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来改变这个封建落后的地方,改变这里女人的命运,改变这里穷人的命运。
等那些死守着旧思想的封建老家伙们都死了,我还奈何不了他们吗?
你们不必怕,也不必急,你们拿了证据就走吧。”
“不,我们不怕,我们也不走。”洛九笃定道:“宜县的事儿,一天不完,我们就留在这儿,和这些贪官污吏遗老遗少斗到底。”
不一会儿,马车在耿家村村头停下。
四人拿着东西和耿巧菊一起下了车,往村委会走。
踩着泥土路,从村子里穿过。
路边三三两两的吃瓜群众,抻着脖子很不礼貌的打量耿巧菊和她们这一群不速之客。
耿巧菊道:“咱们只管快步走,别理他们。”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老头用沙哑的嗓子唤了一声,“耿家小丫头。”
耿巧菊不由停住脚,看向院子里穿着长衫的白胡子老头,闷声招呼道:“五叔公。”
耿老五呵呵一笑,“差点忘了,该叫你村长了,你五叔公人老了,总是记不住。
对了,听说你又去县里讨钱了?”
耿巧菊不悦道:“五叔公,我是去县里了。可我不是去讨钱,我不是乞丐,我是去拿国家发给我们村子的教育款。”
耿老五捋了捋胡须,“差不多,总归是管人家要钱嘛。看你垂头丧气的,就知道要不到。
我早就说,你干不了村长这个差事,不如打个辞职报告,推选我家昌义干,你偏不听。
你看看你,在村里有没有威信,到县里办事也不成,你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耿巧菊咬着牙不吭声,四人却听不下去了。
钟嘉灵道:“你差不多得了,亏你还是个长辈,在这里对自家人冷嘲热讽,算什么本事?”
程瑶瑶道:“我看你也只有说风凉话的能耐,在这儿装起大明白来了,你是什么学堂毕业?怎么没混个一官半职啊?我看你是个文盲,大字不识大道理不懂,老了不死,在这儿倚老卖老。”
耿老五气得瞪大了眼睛,“我在这儿和耿家人说话,你们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我身为长辈,教育晚辈几句怎么啦?我还要替全村的人指责她办事不利呢,谁让她办不成事?”
洛九瞪了他一眼,“谁说她办不成事?她今儿就办成了一件大事。”
洛九说着举起几张二十块的大钞,“看见没?这就是县里的拨款。”
耿老五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这是马县长给的?”
“这是国家给的,马县长算什么东西?他敢克扣国家的专项拨款吗?”洛九拿着钱在他眼前晃了晃,“耿村长拿着法律法规当众质问马县长,于是马县长立刻将钱双手奉上。
我们这些学生敬佩耿村长为群众办实事,所以特意跟她来这儿学习。
你这老头儿,有什么资格代表全村人?
这么大岁数,就在家好好躺着,出来说些狗屁话招人嫌作什么?
告诉你一句良言,人越作越容易死,你小心有进气没出气,一口气倒不上来嘎过去,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耿老五气得脸色涨红,手指颤抖的指着洛九她们,“巧菊,你就由着她们骂我?”
耿巧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叔公,你刚刚说了,我没本事,怎么能管得了她们的嘴?何况,我觉得她们说得很对。”
“耿巧菊!”耿老五气得跺脚,“我找你爸妈去!”
“随便。”耿巧菊伸了伸手,前面带路,四人看着气得跳起来的耿老五,得意的笑了笑,快步往前走。
不一会儿五人就走到了村子的西头,马上出村了。
大家站在三间破土房旁边歇歇脚,冯琦左右看了看,“我们都快从村子里走出来了,怎么还没能看见村部啊?你平常在哪儿办公啊?”
耿巧菊拾起倒在地上的木牌,立在门口,只见上面用粉笔写着:耿家村村委会。
四人愣愣的看着这座风雨飘摇的破屋子,深吸一口凉气。
耿巧菊掏出钥匙开门,冯琦伸出一根手指轻而易举的勾起霉烂的木窗,“这屋还有锁的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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