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砂夜在门上敲了敲,只片刻,那扇封闭的木门便打开来。门内是一双警惕的眼睛,它的主人有些紧张不安地看了众人一眼,才开口道:“你们总算回来了。”那人又将视线平移过来,落在方鸻三人身上,“他们是?”
“是我要找的人。”
“就是他们破除了多里芬的幻境?”
砂夜点了点头。
那人这才打开门,让众人进入。不过他站在一旁,看方鸻的神色明显带上了几分好奇与敬畏。
选召者很少会这么看人,除非是狂热的粉丝——但除了阿菲法之外,方鸻还没见过第二个自己的粉丝,何况阿菲法还不是选召者。但这也正常,与那些真正的巨星级选召者相比,他还差得老远,只是经历的几次的事件有相当的曝光度而已,但在外人看来,他的绝对实力还远远不到可以支撑他的名气的程度。
他就像是同一个时代的Loofah,在她还没真正崭露头角之前,许多人都看好她会半途‘殒落’或‘夭折’。天才有很多,但闪耀的星辰又迅速黯淡下去的事情层出不穷,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有一些足以在人们心中留下一个记忆,但更多的连记忆也留不下来。
方鸻所经历的几次事件倒已足以令他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上留下一笔,但这其中的决定性因素究竟是幸运还是实力,旁人并不能看得清楚。大多数的声音,还是认为他‘德不配位’,这里的德,自然是指一个选召者所拥有的绝对的实力。
不过这些声音至少还是认同一种说法,认为他有资格与这一时期的优秀新人们同台竞技,这些人包括彩虹同盟与弗洛尔之裔培养的几位天才少年,有几个人方鸻说不定还认识——比如银林之矛的吴迪。
人们甚至认为他更高一筹,可以冠绝于其他几位新人,至少在第一世界是如此,也就是几年之前所流行的‘新人王’的说法。当然自然Loofah之后,现在人们已经很少提起这个头衔,毕竟当年的‘新人王’是出了不少事情的。但总而言之,差不多已经给了他近乎于当年蔷薇十字军的‘洛法小姐’的地位。
和他一同并称的还有苏菲,在方鸻出现之前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小公主才是被称之为洛法第二的,因此她有时候也会笑称是方鸻谋夺了自己的地位,不安好心。不过她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很轻松,甚至带着调侃之意,方鸻也听得出来对方不是太在意这个头衔。
不在意这个头衔的人其实还有很多,比如那些第二世界的天才,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有近乎于这位公主殿下的实力。方鸻一贯知道那些被称之为‘新星’级新手的实力,不过那些人与他是两个世界,双方之间几乎没有交集。
这就是现实,大多数人的目光只会看向第二世界,无论是星门之内还是之外。在社区之上讨论第一世界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只是一个相当小的圈子,这个圈子里大多数是像罗昊、方鸻自己这样的资深‘玩家’。这些人因为对于这个世界感兴趣才投入其中,在普通人看来已经称得上是硬核,而更多的超竞技的普通粉丝,甚至不一定分得清楚那些低级联赛之间的区别,当然也更不清楚圣约山事件背后的一些东西。
正如同不久之前的艾小小一样。
越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得越深,就越难成为那种狂热的粉丝。因此了解的第一世界的人,往往对于第一世界的各大公会的势力范围如数家珍,对于从这个底层的世界之中崛起的新人们评头论足,但很少会对他们产生仰视的心理。
而能产生这样心理的人,又不会关注第一世界发生的事情。
这正是大部分在第一世界的选召者与公会所遇上的窘境,缺少来自于现实的关注就意味着缺少商业价值,也不会有很多人慕名加入他们,也无法获得来自于现实世界的投入,因而才会发生穷者愈穷,富者愈富的事情。
超竞技联盟本来可以平衡这一点,但现在看来他们非但没有做到,反而加剧了这种分化。
由于大公会垄断了绝大多数从第一世界到第二世界之间的上升渠道,因此久而之久,普通人也就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只将留在第一世界看作是一种单纯的发迹的工作,就像是十八世纪淘金热中的掘金者一样——反正即便不前往第二世界,单纯依靠获取的高维信息也能从各国政府那里换钱,如果运气好一些,甚至足够满足后半生所需。
甚至是那些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但有愿望与机会前往的人当中,也有越来越多人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前往星门之后只是单纯地为了发财,而不是追求更高与更远——前往第二世界,甚至寻找更加遥远的未知。
方鸻不由想到或许这正是丝卡佩小姐和魁洛德先生觉得自己古怪的原因。类似于过去先行者们那样的选召者,在这个年代已经越来越少。自由选召者通过自己努力前往第二世界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异想天开一样的想法。
不要说个人,就连塔波利斯这样的公会也越来越少,十年之间也就只有一两个例子而已。不过那时候人们至少还有一些期望,在超竞技联盟进一步收窄自由选召者的生存空间之后,这样的可能性几乎越来越少。只要看看当今橡木骑士团的处境,就明白了。
或许也正是如此,超竞技联盟这一次的决定,这会在自由选召者之间引起如此大的波澜。
纵使希望渺茫,但总也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完全断绝了这个可能性,在普通选召者看来这个结果也未免太令人绝望与窒息了一些。甚至哪怕这个机会可能与大多数人并无关系,但他们还是能感到一同样彻骨的寒意。
南境的动乱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纵使在王国北方,看起来弗洛尔之裔与彩虹同盟的整合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想到这里,方鸻不由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砂夜。而后者也正落后一步,来到他身边,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别看你龙之炼金术士的称谓更加广为人知。但其实在北境,你在多里芬的经历更加传奇,毕竟大多数人都听说过那个故事,甚至还曾经亲历过那场幻境。”
这话方鸻倒是相信,考林—伊休里安的三大‘副本’之一,报酬丰厚,又隐含着那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只要在北境的选召者但凡只要有能力,恐怕都会选择前往。
不过那个幻境已经被他破除,这个所谓的‘副本’也就不复存在,他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成为北境选召者们的公敌,却没想到旁人会将之视之为传奇。
砂夜听了他的话倒是不意外:“的确不是没有那么想的,但那不过是少数。多里芬的幻境的奖励再丰厚,但也不过是一般冒险的水准而已,冒险者协会有的是任务,又岂会差这一个幻境而已?而能成为选召者的人,大多数人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正义感的——你或许不清楚你们在多里芬干成的事情,对于整个北境是多大的恩惠,要知道三十年并不遥远,多里芬周边地区多少人的亲人与挚友都陷于昔日那场大火之中。”
她停顿了一下:“当年的亲历者而今只是垂垂老矣,还尚未逝去,昔日的噩耗可能至今还停留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当有人亲手解除了那个幻境,并平息了亡魂们的怨怒之后,你可想而知那些与之有关联的人会如何看待这一切。原住民的反应真切地回应给了留在这里的选召者们,所以他们几乎都是你行为的受益者。”
方鸻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时其实也只是单纯地为了脱困而已。苏长风其实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没想到会夸张到这个程度。
不过他倒是回想起了发生在梵里克的事情,当时从艾尔帕欣来的人差一点为了他与王室派遣的执政官翻脸,由此也可见一斑。人心善意的美好之处在于感恩之心相互回馈,让这火种得以保存下去,让他略微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了一丝自豪。
砂夜回过头来看着他:“不过更重要的是有许多吟游诗人愿意传唱你们的故事,因为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法,多里芬的幻境被证明与龙魔女,与圣剑嘉拉佩亚有关,人们言之凿凿,听说还有当年那场事件的亲历者出来为之作证——许多线索汇聚到了旅者之憩,因为你们曾在那里暂留,至今还有人慕名到那里寻找‘传奇的事迹’。”
方鸻听到这里不由自主想起了马扎克与那位黑山羊商会的会长,说得上当年的亲历者的,除了骑士迪克特之外,其实也只有这两人而已。当年那场事件的亲历者出来为之作证——难道说的正是这位旅者之憩的前主人?
但对方有意突出他们在多里芬的经历,又是什么打算?为七海旅团在选召者与原住民之中增长声望,这应当没有什么意义吧,尤其是在他的认知当中,马扎克似乎并不是热衷于此道的人。
“因为你们在多里芬的故事在北境流传极广,所以让你们在民间有了不小的声望,”砂夜的话似乎应证了他的想法,“我能猜出你的身份,其实也有这个原因。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是因为我们先后遇上过你们两次,又见过你出手,外面银林之矛的人,未必能认得出你们来。”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他也猜到有这个原因,因此一开始便并不显得十分紧张。
砂夜又道:“别看你们正在被通缉之中,但推崇你们的人同样大有人在,尤其是在这个地方。我没有对其他人公开你们的身份,否则多半是要引发围观的。”
方鸻有点无语,心想有那么夸张么?
但他感到那道来自于看门人好奇兼具崇敬的目光,忽然又觉得或许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些吟游诗人究竟是怎么宣扬他们的事迹的?
当然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还是十分享受这样的目光的。
不过他真正得意之作还是在芬里斯,关于那一事件社区上相关的讨论非常之少,因为军方与超竞技联盟十分有默契地封锁了所有相关消息,不允许人们讨论当时的内幕。
当然军方是为了保护他,而超竞技联盟就不知道是什么居心了。人们在私底下猜测当初的那位炼金术士究竟是谁,其中不乏拿他与那个‘身份未明’的炼金术士对比的。
对比的结果不一而足,但以证据不足的帖子居多,而且令方鸻有点哭笑不得的是,大多数人并不认同龙之炼金术士与芬里斯的救世主是一个人的说法。理由也十分简单,因为社区上对于相关的一切帖子都限制得十分严格,近乎禁止讨论,但却并不禁止讨论两者身份的对比。
按反其道而行的想法,因此得出结论,两者不可能是一个人。
这个简单粗暴的逻辑,在普通人看来倒是十分有说服力。
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方鸻也不清楚弗洛尔之裔那边究竟掌握了多少线索,是不是已经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那些掌握着更多信息的人没有说话,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但他总觉得可能已经有人猜出了自己是谁。
当时军方截断了自他进入金字塔到最后他与蜥人之神交锋的那一段信号,让他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他与希尔薇德之间的那段对话没有在外流传,但至少有几个地方是收到了那段信号的。
其中便包括考林—伊休里安的王室,还有工匠总会。
军方的说法是为了保护嫌疑人——这个说法还是他从爱丽丝那里得知的,而这个嫌疑人,自然就是她本人。因为同样的原因,外界也并不知道这位双胞胎的妹妹在当时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方鸻不太清楚弗洛尔之裔是不是也拿到了这段影像,如果他们掌握了这段事实的话,是完全有可能推论出他的身份的。
不过在任意一方都没有表态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尤其是对于托拉戈托斯与拜龙教来说,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这对他来说就是安全的保障。
所以即便是有些可惜,他还是始终保守着这个秘密。
想到这里,方鸻忍不住用手探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贴在那里的秘银面具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之一。
砂夜并未察觉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而游侠们一一进入房间之后,方鸻才借助外面的火光看清了里面的情形。这像是一间被废弃的屋子,空荡荡的房间中没有任何家具与器皿存在,所有的房间的门都被封死了,只有一条狭长的通道。
那条通道不是通向屋子的后面,而是地下。走在前面的游侠似乎已经习惯了进出这条通道,他们并没有犹豫便顺着那里的阶梯走了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不见。
“这是去什么地方?”方鸻看着那个方向问道。
“这条通道通向城外,”砂夜看了看身后,一边答道,在那里守门人正在外面关上屋子的木门,房间内光线暗了下来,重新变得漆黑一片,“待会鸦爪骑士们搜索这个地方,可能会发现这条通道,这条通道以后只能遗弃不用了。不过没什么,这只是我们一条备用的路线而已。”
方鸻听得有些愣,他从这番话之间听出起来砂夜他们与鸦爪圣殿的矛盾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至少不是偶然之间爆发的。看对方的样子,他们早有准备。
这意味着这场冲突可能是长期的。
他不禁十分好奇,从他们离开伊德里斯到这里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而且,对方就这么坦言与他说这些,真的没有问题么?
砂夜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这才开口道:“不必担心,我既然邀请你们前来,就不会隐瞒什么。既然小空愿意相信你,那么我也可以选择相信你们。”
方鸻怔了怔,忍不住问道:“所以橡木骑士团究竟发生了什么么?”
“那要从你们——”砂夜停了一下,改口道:“从尤古朵拉他们分裂出去之后说起,在那之后骑士团就一分为二,尤古朵拉他们在骑士团之中的威望很高,因此追随他们离开的也是大多数,甚至包括两个精英旅团。”
听着对方提起这件事来,方鸻不由有点尴尬。
虽然他不太清楚砂夜提起这档子事时,内心中会是什么想法,但想来应当有一些怨愤之意——七海旅团亲历了塔波利斯的分裂,虽然并未插手其中,不过在另一边的人看来,他们应当算是与尤古朵拉等人一伙儿的吧?
毕竟从对方一开始的改口也听得出来。
但砂夜走在漆黑的甬道之中,神色与语气都显得十分平静,像是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段时间骑士团的境况很差,但毕竟也与彩虹同盟达成了一致——其实是与银林之矛的人谈妥,让我们加入联盟——有了投资方之后,又加入了彩虹同盟,加上塔波利斯原本的名气,公会也才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元气。”
“我不太想谈关于另一边的那些事情,”她答道:“那些人出走之后,就与我们再无关系,他们用他们的橡木骑士团的名义,我们用我们的名义,就相当于一时间有了两个塔波利斯。那之后高层紧急从青训营划了一批新人进入艾塔黎亚,小空就是在那个时候加入的,后来我们便带着这些新人前往北考林历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伊德里斯遇上了各位——”
她语气忽然之间静了下来:“但是我们没有想到,在我们离开北境之后不久,公会便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