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张家港市,一座深宅大院内。
欧阳翠莲都没来得及洗澡,就被舅舅遣人把她喊到了书房会客厅。
跟她父亲是家传的护院不同,舅舅是传承了几代的当地官府。听说最大的官是道光时期的漕运使。
这种本可以光宗耀祖的经历,可怜被日军占领后就荡然无存,只是个守着门口三亩地的小小地主,定时缴纳粮食的老好人。
欧阳翠莲也不敲门,缓步进去。那个日军占领前还在大学教书的舅舅手中正盘着铁核桃,皱着眉毛看着书桌。
“舅舅——还没休息啊?这么晚了。小心你的糖尿病。”
欧阳翠莲的舅舅矮小精悍,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满是睿智。
“哼,几个时辰前听你说了那事情,我怎么还睡得着觉?”
日军宵禁前,欧阳翠莲告别了郑开奇进了张家港,庆幸的是并没有等到老莫的阻击,看来是真的相信了她和郑开奇演的戏。
这是最好不过的事实。这年头功夫再高,也怕膏药。
膏药,黑皮膏药,日军统治下的伪警。
一旦被盯上,那就是百口莫辩,花钱消灾。欧阳翠莲这种情况,花钱就没地方花。只要老莫咬定欧阳翠莲是地下党来刺杀两个警察,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郑开奇也得不得已而为之。
来到舅舅家里,对于知道她行踪的舅舅来说,她也没什么隐瞒,只是说了大概。
一,郑开奇是伪警察,但不一定是汉奸,得看。
二,安排人去上海查清楚张牧张三爷说的那几个情况,真实情况。火目的身份,南郊大佬的孩子如何获救,李震是如何死掉。
三,那个司机也是个狠角色,而且也来到了张家港,不知去向。
作为杀手,前两个情况都可以睡一觉再说,善恶不怕,这年头打死谁都不见得有罪。
唯独第三天,让舅舅顿时就睡不着了。
开什么玩笑?外甥女说司机也来到了张家港,还是个伪警察,是个狙击手!
什么是狙击手,你还没看见他,你死了!
“他会不会等你入城后尾随你想杀死?”舅舅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更相信郑开奇的安排和推断,那个司机,不至于那么精明厉害。”欧阳翠莲的态度让舅舅暗自惊心。
“这个单纯的丫头,不会一出去就被男人勾走心了吧?”
他又安慰自己:“不至于不至于,萍水相逢,又是敌对身份,应该不会有什么身体接触。这种程度的认识,应该为不大,时间一过也就忘了。”
他没想到,他宝贝外甥女配合郑开奇演了一路的戏。也不知有没有假戏真做心有情丝。
等外甥女去灵堂跟舅妈的灵位聊天,舅舅就遣人,一是增加了院子的巡逻力度,本来防那些突然袭击的日本人,今晚要防那个司机和郑开奇了。
被翠莲摆了一道,先不说他们说的话真假,总得来张家港找找场子吧?
又遣人去了西郊城门,根据欧阳翠莲的描述盯着后续有没有类似的人进来和出去。
直到半个时辰前,就有亲信回来报道,那个司机不知在何地受了伤,从修城门的一个测道离开。
舅舅闻听,几千没抽的大烟叶子都抽上了,很是喷云吐雾一番。
这下没事了,不知在哪里触了霉头的那个司机,应该不是针对欧阳翠莲。
心里还是不放心,继续有人在外面盯着。
他都开始打盹了,又有下人汇报:“受了伤的司机再次进来,而且还带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一点的男子。”
两人都身着春衫。
“奔哪去了?”
“老爷,去了西郊外,那里有咱们的几十亩地,都包给了附近的农民。”
那盯梢的还说:“这次进来,他们应该带了家伙,侧道的日本兵被杀了。那个受伤的司机身上鼓鼓囊囊的。”
舅舅坐不住了,这才喊人叫了欧阳翠莲来。
欧阳翠莲听了后,皱眉道:“我估计,应该是那司机真有别的任务,自己本来觉得能自己办了。结果受伤,这才回去带着郑开奇找回场子。”
“俩黑皮能来张家港干什么?”舅舅来回在那转悠,纳闷道,“什么军队大计划?那轮不到他们来。这里有地下党秘密行动?那里都是几个老弱病残啊,青壮都抓了壮丁修城门了啊。”
舅舅百思不得其解,欧阳翠莲对郑开奇很有信息,说道:“舅舅,只要不是奔着这里来的,你就放心睡觉。而且,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家,前面来时你还遣人接我,太客气了。”
舅舅被欧阳翠莲劝解的也放下了戒备,听外甥女说这事,笑了。
“舅舅我啊,年纪大了,你舅妈走得早,没给你留个弟弟妹妹的,我把你当半个闺女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不知道你艺高人胆大,是这张家港,这一个周时间以外啊,不太平。”
明明是灯火通明的书房,欧阳翠莲也是江湖儿女,看着舅舅那有些阴郁的表情,竟然没来由的有些害怕。
“初九开始,张家港晚上记忆开始死人,刚开始是些逃难的乞丐,后来是本地的士绅大户,前天起,日本人也开始失踪了。”
欧阳翠莲都有打呵欠的冲动了。心想,就这?
见那模样越来越迷人的外甥女似乎不在意,舅舅补充了一句,“每个死者都被挖出了内脏,血流一地,唯独没有失去的内脏的踪影。”
舅舅叹了口气:“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痛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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