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由冬至夏,每一次来红府我总要劝他不要让红先生和夫人担心,劝他做事三思后行,让他对人对事要有耐心。”
越明珠停顿片刻,看向二月红。
陈皮的这位师父说是旦角出身,可实际上个高腿长并不给人纤细之感,下了戏台更是举止潇洒、风度翩翩,异性缘相当好。
登台献艺免不了受人追捧,普遍的从一掷千金到讲究的题词作诗,男女都有。
以二月红的名声地位,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唱戏之外,倒也不需要他‘纡尊降贵’下了台去跟这些出手豪爽的票友们把酒言欢。
可对部分极度痴情,每每他一上台就总往台上扔珠宝首饰、金银细软来捧场,还到处帮他淘戏本,找知名作家写折子的小姐太太们,出于怜惜,二月红难免会施以几分好颜色。
长此以往,风流多情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但仅仅是这一点和颜悦色,自他成亲后便也销声匿迹。他刚成亲那阵不止戏园被一些极端爱慕者们闹的是乌烟瘴气,连八卦小报都各种过激发言搅得乱七八糟,导致红家戏班不得不闭门谢客了一小段时间。
二月红本人对此早有预料,还笑谈婚后能多陪夫人一阵。
只是从那之后,他待旁人就变得冷淡起来了,无论男女老少在他眼里都再无区分。
疏离有,亲切无。
小辈之中也只有越明珠的待遇没变。
但是她此刻与二月红对视的刹那,却无暇顾及对方给予的特殊,轻声坦言:“红先生说我今年来红府次数少,不是其他原因,我就是单纯不想来。”
堪称狂悖的言论一出,二月红没有动怒。
只是片刻后才缓过神来,神色淡淡地望着她。
越明珠不急不缓,语气却略显沉重:“我不想再站在你们的角度去指责我最重要的朋友。"
打打杀杀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可对某些人来说,那是他处理问题的唯一手段。
“在你们眼里,他偏激易怒,行事鲁莽,不计后果。”
“但在我眼里,他做事果断,目标坚定,信守承诺,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事实如此。
不管陈皮面对其他人有多丧心病狂,可只要在越明珠面前,他就会把她此刻所说的话全部化为现实。
更何况,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是看问题的角度和立场有不同罢了。
二月红说陈皮思想偏激易怒冲动,那她还觉得陈皮执行力强反应迅速做事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呢!
越明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颠倒黑白。
还反过来问他:“这半年来我们总想着改变陈皮,有没有可能,世人口中所谓的缺点其实是他赖以生存的长处?”
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发现他受伤了也不问吗?那我也要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尽到为人师表的责任?
越明珠问:“我们所谓的好,会不会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二月红陷入沉默。
由于唱戏的缘故,他待人总是习惯性的三分笑,可事实上那些人于他根本无足轻重。
年少时唯独被丫头大街上的那一声“哥”触动过。
但这并不影响二月红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明珠有别于世俗人的心性和见解所打动。
若以年龄和阅历而论,按理说开释心境,开解晚辈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偏偏每次他都反被明珠点醒。
她每句话每个字都出乎他的意料,也是他未曾替陈皮考虑过的角度。
是他想当然了。
二月红不说话,越明珠却能隐隐感受到他心绪的起伏。
出言不逊之后总要给点甜头。
于是她适时放轻声线,开口:“以陈皮的性子,想让他像红先生一样得到别人的爱戴难于登天,生长环境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和思考方式自然也不同。既然如此,倒不如发挥他最大的优势。”
陈皮的优势是什么显而易见。
这种有违她以往道德观念的发言一出,不光是二月红收敛了情绪惊讶看来,连越明珠自己都不自觉叹了口气。
“被人畏惧,总好过让他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与其某天让他因为我有限的认知而影响到他求生的本能,使他遭受本不该遭受到的伤害...”
她微微垂眸,“那我宁愿什么都不说,让他以自己的方式自由舒心的活着。只要能活着,就什么都好。”
不远处的香樟树随风涌动,本就微弱的声线被掩入一片林音中,像阳光被疏散的枝叶切碎的光斑,闪烁不定。
然而,二月红还是听清了她每个字眼,被触及到了柔软的心弦。
低声重复:“活着比什么都好。”
夕阳西下。
落日的余晖将他一身绯袍衬得恍若霞光织成,往日他纵然是笑,也带着长辈的温和儒雅。
现下心神触动下的豁然开朗,使得这一笑如晚霞灿艳至极。
他凝视越明珠:“你倒是想的比我们都通透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