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英文标识随处可见,双层巴士在马路上呼啸,店铺的招牌横在街道上方错落有致,乱中又带着一股和谐的美。
“真繁华啊!”李宝奎大嘴微张,左顾右盼,止不住地感叹。
曾晓雯不着痕迹地睨了他一眼,心里对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生出了几分不屑。
香港,他来过两次。所以,再看眼前的繁华,也就那样吧。可令他疑惑的是,为什么一旁的霍玉兰也能如此淡定?
“霍厂长,您以前也来过香港?”
“没来过!”霍玉兰笑着摇头。
曾晓雯心中又添几分惊奇。他第一次来香港时,表面端的一副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惊涛骇浪,瞳孔止不住地放大,眼中的一切都好似西洋镜一般。可仔细观察霍玉兰,眸中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丝毫波澜。
这女人,有点意思!
曾晓雯家境不错,又是大学生,骨子里很是清高。从广东体育科学研究院到九天汽水厂,他算是“下嫁”了。嘴上虽然不说,可整个厂里,能让他用正眼瞧的人,一个都没有,包括招他入厂的霍玉兰。一个饮料研发小组,7个组员,除了他都是外行,简直乱弹琴。
初始的喜悦褪去后,曾晓雯忍不住担忧起来,这么简陋的厂子,真的能开发成功他的饮料吗?
设备跟不上,人员还短缺也就算了,关键一个连五十人都还不到的小破厂子,竟还搞派系斗争。入厂一月,也就说走就走的香港行让他感觉这厂子还有那么一丢丢魄力。
然而,看到霍玉兰今天的表现……曾晓雯在想,要不要对九天汽水厂重新做出评估?貌似眼前这霍厂长,还有那么点格局。
路遇一家711,三人进去疯狂扫货。
看着摆在柜台上的一排饮料,收银员心中忍不住好奇,这仨是做什么的?怎么能渴成这样?
不是渴,霍玉兰、曾晓雯和李宝奎是带着任务来香港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改善那“马尿”的味道,得看看市面上别人家的饮料都是什么味的,哪种好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大陆的产品太少,霍玉兰一咬牙,就想着带曾晓雯来香港转转。李宝奎心眼小,以为她是要打着出差的名义公费旅游,自己说什么都要跟着。
霍玉兰恨得牙痒痒。
可已经撅了李宝奎好几次了,再撅下去,她怕这老小子真的就当场扬了沙子,所以,只能挤了又挤,又挤出了一个人的差旅费。
三人的扫荡行动很成功,没几个小时,市面上的饮料都被他们买了个七七八八。
“行了,差不多了,打道回府吧!”霍玉兰一锤定音。
“啊?这就走啊?不在香港好好溜达溜达吗?”李宝奎心有不甘。霍玉兰这娘们还真是,说出差就只是出差,买完东西就走。好不容易来一次香港,真就一点都不想逛逛?
“不溜达!”霍玉兰斩钉截铁,“没钱!干逛,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厂里还有一堆事呢,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李宝奎垂头丧气,一路上都在默默祈祷着赶不上车,丝毫也不考虑仨人留宿香港又会花出去多少钱。
不知是李宝奎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正赶上霍玉兰今天倒霉,仨人前脚刚赶到车站,后脚这最后一趟车就驶离了。
注视着大巴飞驰远去的背影,霍玉兰无风也凌乱。又要花钱,她的心在滴血。
李宝奎虽面上遗憾,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而曾晓雯则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宝奎,心中泛起担忧。他有轻微的神经衰弱,睡觉很轻,以霍玉兰那拔一根毛都疼半天的铁公鸡调性,今晚,他八成是要跟李副厂长共享一室了。就看李宝奎那模样,磨牙、放屁、打呼噜,这老小子至少占一样,想想就头疼。
夜晚,灯火通明,霓虹闪烁,香港变成了一座充满诱惑的钢铁森林。
在茶餐厅简单对付一口后,霍玉兰结了账。临走前,李宝奎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左右两侧的衣兜鼓鼓的。
霍玉兰不禁好奇,“你兜里揣的什么?鼓鼓囊囊的。”
李宝奎瞥了眼一旁正在忙活的服务生,连忙推着霍玉兰和曾晓雯往外走,“走走走,咱们出去说!”
出了茶餐厅的大门,李宝奎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两侧的衣兜,“我听朋友说,香港治安不好,街上到处都是小偷。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往兜里塞了点手纸,嘿嘿,这回好了,想偷想抢都随他们去。”
霍玉兰一脸的无语。
曾晓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止不住腹诽,这货不会是缺心眼吧!
李宝奎想去旺角溜达溜达。霍玉兰和曾晓雯都想离这“缺心眼”远点,竟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不去了,我想去香港之港逛逛。”
异口同声后,两人惊讶对视。
李宝奎左看看,右看看,心里不禁生出阵阵怀疑,这么默契,这俩不会有什么事吧?哼,怪不得霍玉兰拉着老冯和老王挺这小子,里面果然有猫腻。现在还不能发作,等着研发失败那天,我非得把这件事抖落出去,让他们无地自容。
思及此,李宝奎收起打量霍玉兰和曾晓雯的异样眼光,“那行,我自己去旺角,你俩去香港之港,咱们宾馆见!”
香港之港就是著名的维多利亚港的前身。建设之前,香港之港并没有维多利亚港那么美丽,可夜晚吹来的海风却是百年不变。
和煦的海风将霍玉兰的长发吹起,也将曾晓雯的领口吹开,露出他那修长的脖颈和瘦得极为突出的喉结。
曾晓雯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微微眯起眼睛,然后轻吐烟圈。一系列极为简单的动作,竟让他做出了异样的美感。
霍玉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是痴迷,只是单纯地对美的欣赏。
感受到霍玉兰灼热的视线,曾晓雯转过头,“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霍玉兰轻轻颔首,“有!”
闻言,曾晓雯一通乱摸,“什么?饭粒吗?现在掉了吗?”
霍玉兰摇头,“不是饭粒,是美貌!”
曾晓雯瞬间无语,耳根不禁开始发热。他已经记不清这是霍玉兰第几次“调戏”他了,对此他感到很苦恼。
“霍厂长,有件事,很久之前我就想跟您,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哦,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先别说了,等你想好了再说,不急。”
曾晓雯双目圆睁,心中泛起阵阵恼意,又是这个配方,又是这个腔调,眼前这个女人仿佛不知客气为何物,总能说出一些噎死你不偿命的话。
见自己把曾晓雯逗得面红耳赤,霍玉兰笑得乐不可支,“我开玩笑的,有什么事,你说,我洗耳恭听。”
“你知不知道,咱们国家的流氓罪,不止针对男性,女性也包含在内?”
“啥?”曾晓雯的一句话,直接给霍玉兰干懵了,“什么罪?流氓?”
“你总说我美呀美的,我感觉……你是在调戏我!”
霍玉兰眨了眨眼,顿了几秒后,继而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曾晓雯同志,咱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作多情?我是摸你了,还是亲你了,你就给我直接定成了流氓罪?”
霍玉兰这么一问,也把曾晓雯弄一愣。片刻后,他下意识地摇摇头。
“我说你美,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注视你,也是抱着一颗单纯的,对美好事物欣赏的心。咱可不兴那么上纲上线,随便给领导扣帽子。”
霍玉兰巧舌如簧,曾晓雯被她忽悠地自觉理亏。可清高的性子让他轻易说不出“抱歉”,只好尬在那里,满脸通红,一动不动,直到烟头烫到了手指,才“啊”地一下呼出声。
“晓雯同志,我能看出来,对于你对我的误解,你感到非常抱歉,可又不好意思跟我说对不起。没关系,我很善解人意的,我原谅你了,这事翻篇,你也不用心存芥蒂。”得了便宜还卖乖,霍玉兰忍不住继续逗曾晓雯。
啊,头疼!
曾晓雯突然觉得跟霍玉兰一起来逛香港之港是个错误,还不如跟李宝奎那个缺心眼逛逛旺角呢,或者回宾馆睡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火候差不多了,霍玉兰收起了玩乐的态度,“小曾,刚才那些都是玩笑话,你别介意!我就是觉得,你似乎一直都刻意地与厂里人保持着距离。这样不好,我希望你能尽快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偶尔和你开玩笑,也是想你别总那么绷着,放松些。当然,对你美貌的欣赏也是不是假的。你不知道,咱们厂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爱瞄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她们都太腼腆,没有我大方而已。”
曾晓雯扯起嘴角,轻笑一声,那笑容甚是好看,但其中的不屑却是挡也挡不住的,“霍厂长,我觉得您这话很有意思。融入那个大家庭?那个是哪个?据我所知,九天里面好像有两个家庭。”
霍玉兰一怔。
曾晓雯继续说道:“这事在我心里憋了挺长时间了,之前总想说,但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既然今天话都说到这了,您也别怪我直言不讳。我真的很担心九天对运动饮料的开发能力。设备老旧就不说了,厂里除了我,一个像样的研发人员都没有,做来做去永远是那几款老饮料。而我最介意的,是您和李副厂长之间的龃龉。听说,您是趁人之危,买了李副厂长的股份,还把他踢下去,当您的二把手。他很不忿,就和您唱对台戏。这样一种状态的厂子,真的能做出一款畅销全国的产品吗?”
被霍玉兰逗了一通,曾晓雯心中本就带着点情绪,正好碰上霍玉兰提工厂的事,他一下子就兜不住了,将心里话一股脑全倒了出去,语气犀利,一点面子也没给霍玉兰留。
倘若这些话是说给李宝奎的,他保证会立马掀桌子骂人。别说什么下不下嫁的,当初你曾晓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开发你的饮料,是九天收留了你,并举全厂之力去开发你那款“马尿”。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不要求你感恩戴德,但也不能做出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吧?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然而,事情被霍玉兰摊上了,她却很反常的,丝毫也没发火,继续笑意盈盈地与曾晓雯对话。
“这样挺好。我希望你以后也是,心里有什么想法,第一时间和我沟通,别总藏在心里。有些小事,藏着藏着就变成了大问题。”
霍玉兰的态度令曾晓雯意外。机关枪一般突突出那么一大段心声,刚一闭嘴,他就后悔了。霍玉兰是他的领导,这么跟领导说话,以后保不齐就被发小鞋了。
可没成想,领导不仅没发火,还让他以后心里有事,及时跟她沟通。这女人不会是在说场面话吧?可想一想,又不太可能。毕竟,通过经验判断,霍玉兰从来也不假客气,就喜欢一句将你噎死,令你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
曾晓雯内心百转千回间,霍玉兰的话还在继续,语气依旧温柔,可说出来的内容却犀利无比,“对于你心中的疑问,我可以一一给你解答。首先,你说的设备老旧,研发人员不足,厂里做来做去永远都是那几款饮料,这事,我认。可我也想反问你一句,倘若我们厂设备先进,研发人员充足,可以自己研发出不同种类的新型饮料,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站在这里,跟我讨论我和李副厂长之间的龃龉吗?”
震惊!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凶狠的话,如此一面的霍玉兰,曾晓雯之前从未见过。
“还有,你的‘听说’貌似不太准确。我并没有趁人之危,是在九天汽水厂即将倒闭,几个月发不出工人工资,工厂设备都要被工人搬走贱卖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将九天从破产的边缘拉了回来。我手里的股份,是用真金白银买的,我是九天最大的股东,做九天汽水厂的厂长,我有资格。李副厂长能将九天折腾到快要倒闭的地步,说明他不行。厂长这个位置,谁有能力谁上,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你觉得呢,曾同志?”
曾晓雯已经被霍玉兰的气场震懵了,突然被点名,他只有傻傻点头的份。
“并且,如果现在厂长的位置还由李宝奎来坐,你以为你的饮料会获得认可,让九天举全厂之力对它进行开发?小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会分派系。不论何时何地,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集体,不存在的。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李宝奎不给我捣乱,平时,我可以放纵他阴阳我,也可以对他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的最后,说一下你最大的担忧,九天能不能做出一款畅销全国的产品。如果我说,我能让九天畅销全世界,你信吗?”
曾晓雯继续点头。
霍玉兰愣了。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不是应该摇头,说不信。然后,我再一通舌灿莲花,把你忽悠懵了吗?
“你还真信啊?”
“我信不信的,现在不就你这么一个选择?只好赌一下了。”
看来,这是自己想明白了,孺子可教。
望着频频点头的霍玉兰,曾晓雯漂浮在半空的那颗心也落了地。这女人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可气场一开,怎么那么吓人?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霍玉兰和曾晓雯都在暗自腹诽着,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二位,你们好,我是耀世群星电影公司的星探,请问您二位对做演员,拍电影有兴趣吗?”
得知男人来意,霍玉兰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我是来香港玩的,明天就回内地了。”
“那这位靓女呢?就您这身高,不仅可以往电影圈发展,当模特也个不错的选择。”
曾晓雯一直是侧身对着男人的,闻言,他十分无奈地转过身,将他男人到不能再男人的喉结亮给对方看,“我是靓仔,不是靓女!”
男人一滞,随后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了!靓仔也好,讲真,你真的好靓!”
曾晓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兴趣,没兴趣!我们还有事,您忙您的去吧!”
男人恋恋不舍地走了,一旁的霍玉兰嘴角含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就说你靓不靓吧?把香江的星探都镇住了,不论男女,他都要给你带走。”
“什么叫不论男女,都要带走?这话听起来也太有歧义了!”曾晓雯一个忍不住,恶狠狠地瞪向霍玉兰。
霍玉兰就好似看不到曾晓雯的恼意,刚刚全开的气场被她收敛地干干净净,又恢复到一开始嘻嘻哈哈的状态,“要我说,你把胡子留起来得了?一被误解,就给人看喉结,也不是个事啊。”
曾晓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臊眉耷眼地回答道:“也留过,可我的胡子太稀疏了,一留起来,像毛都没长齐的未成年。两害相较取其轻,在被误会是女人和被误会是小屁孩之间,我选择了前者。”
“那至少也换个发型吧?你这发型,好看是好看,跟香港男明星似的。可你发没发现,好几个香港女明星,也梳你这发型。你要是剃个光头,我就不信还有人说你是女人!”
被霍玉兰这么一说,曾晓雯心思大动,或许真的可以换个发型试试。
两人回到宾馆时,李宝奎还没有回来。俩人也没等他,各自洗洗睡了。跑了一天,霍玉兰一沾枕头,直接秒睡。
可曾晓雯就没有那么幸福了,刚睡着没多久,李宝奎就回来了。一番折腾,一晃就是一个小时。曾晓雯就纳闷了,李宝奎一大老爷们,怎么洗个漱能搞那么长时间。
刚刚眯着,又被吵醒。曾晓雯低估了李宝奎睡觉时的毛病,磨牙、放屁、打呼噜,他是一样也没落下。这一晚上,晓雯同志过得生不如死。
翌日,三人碰面。霍玉兰和李宝奎精神奕奕,只有曾晓雯顶着两个快要垂到颧骨的黑眼圈,哈欠连天。
“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失眠了?”霍玉兰关心地问道。
“哦……”李宝奎故意拖长了尾音,露出了一副狡黠的表情,“是不是趁我睡着,你去体验了一把香港丰富的夜生活?”
曾晓雯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您这话怎么不早说?我还真把这茬给忘了。要不然也不用听了您一晚上的磨牙、放屁、打呼噜。”
李宝奎一阵促狭,连忙出言反驳,“瞎说!我老婆说了,我睡觉可安静了。什么磨牙、放屁、打呼噜?简直一派胡言!”
“李厂长,你的老婆真的很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什么意思?怎么又扯到我老婆爱我上了?”
李宝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可一旁听懂一切的霍玉兰早已笑弯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