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太阳下泛着一圈金边的男人是黄柏在最黑暗的时候看见的,名为希望的东西,他也确实是在之后按照这个标准去要求自己的。
君子若水,普济天下。
即使后来徐夫人曾出于某种原因告诉他师傅当年救那些灾民的原因并不单纯,甚至于其本身在离开城市之前就已经和当时城内的大氏族与县令达成了某种协议。
其所做的事情也在切实意义上让城内的老爷们得以高枕无忧,不用害怕那些外面染了病的灾民将自己的庄子冲毁,将自己的美妾给掳走,将自己的口粮拦在城外。
甚至于之后徐牧凭借在大疫期间和柏溪镇上层的交易彻底的站稳了自己在柏溪镇的地位。
但是黄柏对此却嗤之以鼻,也许师傅确实也有那个想法,他也并不认为师傅是完人,但是那个时候他就是唯一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这般就足够了。
自那以后徐夫人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师傅的黑暗一面,似乎是已经认清了他对于师傅的包容度。
此刻再次看见伤寒,黄柏的心突了一下,伤寒是具有传染性的,一般一个人得病,最后会扩散为整个镇子患病。
而且一般来说伤寒是有时间性的,大都在寒冬和早春发作,此刻虽然还踩着春天的末尾,但是天气已经回暖。
那么按照他师傅和他在那次大疫中找到的规律,应该是还有别的传染源。
当黄柏如实向来者讲述了伤寒之症后,这对夫妇立刻跪倒在地开始一个劲的磕头,试图让黄柏救救他们的孩子。
黄柏扶起来一个,另外一个就再次跪下去,直到老人用拐棍给了这两人一人一棍,两人这才作罢。
“你们这样还怎么让郎中看病,小郎中,这娃子家里面苦,他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娃子,后来那老汉种地的时候闪了腰也就走了,现在他们一家三代单传,这就是独苗了。”
老村长教训完两人,转过身来就继续卖起了惨,虽然他也知道这般道德绑架小医生不好,但是没得办法,伤寒这病症他是见过的,这是富贵病。
“我会尽力。”
黄柏点点头,随后将那男孩交还给其母亲,略微沉吟之后开了一份小柴胡汤。
他准备以柴胡和解退热、疏肝解郁,然后用黄芩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再以人参补气健脾,提高元气,最后用半夏降逆止呕,辅以炙甘草、生姜、大枣调和诸药,顾护脾胃。
只是在下人参的时候黄柏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人参对于其他病人来说也许只能算是小贵,但若是伤寒病人,这药可是要吃一段时间的。
只不过现在还是先稳定住病情为重,后面可以用更便宜一点的方子去治疗,比如将葱白切段,与淡豆豉一起加水煎煮作成的葱鼓汤。
黄柏按照方子抓好了药,这边的男人则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和老人来到了外面,当他的眼睛看见那躺在老婆怀中的儿子时,一股恐惧感和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在之前听那郎中所言,结合对方提到的病症名称,伤寒,让男人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窒息感。
他依稀间记得,自己少年时和村里人迁移到这里来时就听过谁家的小谁因为伤寒没了,这病只能强壮的汉子才能挺的过来,小孩老人很难活。
而想要活就要上好的药材顿顿不能停,他还记得村头那边有一个已经只剩下断垣残壁的废墟,那里原先是一户大地主家的宅子。
村里面还有当年给那家人作小厮的,对方算是他的半个长辈,每当小辈们围上来时,他就会给那些光着脚,只穿着一条裹住下半身短裤,上半身则是晒得黝黑的孩子们讲述那院子里面当年的锦衣玉食。
汉子此刻回忆起来的更多不是当年在对方的描述中那好似米粒一样被盛在盘中的鹌鹑蛋,或是那晶莹剔透的龙眼,而是老汉所讲的那户锦衣玉食大地主一家的最终结局。
他们家最终是被吃垮的,被地主的儿子的伤寒病吃垮的,每当讲到这里的时候,老人都是百般的惋惜,似乎被消耗殆尽的是他的荣华富贵似的。
他,他可比不过那锦衣玉食的大地主家富庶,那么现在他应该怎么做。
男人的视线看到了屋外停着的牛车,当几息后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时,男人顿时被吓了一跳,随后才努力的平复起来自己粗重的呼吸。
一架牛车加一头健壮的拉车牛,这至少是二十几贯,那村头的老农劳碌了半辈子,也不过是给自己儿子攒了一头老牛。
“我去还牛车吧。”
男人僵硬的迈了一步,之后怎么办是之后的事情,至少也要先将现在给渡过去。
村长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急促的男人,来到牛车边上,拍了拍那牛屁股上的一个被烙铁烙上去的痕迹,这是蔡家车行的标记。
“别干傻事。”老人显然是看懂了男人的打算,他告诫了一句,随后将那赶牛的鞭子扔给了对方。
男人显然也看见了那烙印的痕迹,夜间的风一吹,他登时从原本的上头中醒了过来。
当看见车板上被他放上去的那一摞作为车钱的铜版时,男人只感觉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他咬紧牙关将鞭子还给老村长,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入了百草堂内。
温老在回来后的第二个时辰才醒来,此刻天色已晚,也许是老人的体质虚弱,其苏醒的时间比菖蒲预测的要晚了不少。
当老人醒来后不久,外面就传来了吆喝声,正是那已经将牛车给赶回来的老者,老者在门口握住门环轻叩了两下,随后看着渐晚的天色开始焦急的等待起来。
这牛车还是尽快还回去的好,毕竟他们只是在这里暂住,若是想要找一个宵禁之后依然可以停牛车并让拉车的牛休息的地方,少说也要花费一笔不少的钱财在镇上的酒店内租一个位置。
而若是将牛车放在外面,先不说这样会不会被盗,就是万一牛受了惊跑了,他们可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向那位小恩公交代了。
老人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估摸着最后一次巡夜以及那宵禁开始的时间,干着急的用脚踢了踢路边的土堆。
终于在一阵木销子在木制门框之中扭动的声音后,门开了,是那个白天见过的男孩。
“老人家,那孩子没事吧。”
“托小恩公的福,命是保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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