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看着瓮城内已经在劫难逃的猎物,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猫戏老鼠的恶趣味,先是呵呵一笑,然后好整以暇地问道:
“尚可喜,范文程,你们知道本都督为何不相信你们所说的许诺吗?”
“这个,杨都督,尚某虽然没有满洲八旗旗主身份贵重,可是尚某好歹也是大清皇帝钦封的智顺王,且持有我大清皇上御笔亲书的招降旨意,同时范先生又是我大清皇上御前最得倚重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都督何故不信本王与范先生的许诺呢?”
尚可喜一听杨振的问话,才知道杨振一直都不相信他们天花乱坠所说的一切,当下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于是忍不住询问其中缘由。
“呵呵,黄台吉如此优容待我,甚至同意本都督裂土封藩,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吗?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本都督与尔等清虏还是敌人呢。”
“条件?当然是有条件,这个,当由范先生私下与都督商量为好。”
尚可喜得知杨振不肯相信他们的理由,原来在这里,当下心里不由得暗骂了几句,老子一进城,你他娘的就给老子来了个下马威,还怎么跟你提条件啊。
想当年尚可喜率部一上岸,就被接洽的清使要求剃发易服,表示归降,所以他很清楚这个条件和过程。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当时他自己的内心以及他部下军民的内心,对剃发易服的抵触。
只是当时他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已经弃岛上岸,归降螨清了,那也就没得选择,也由不得他们再抗拒了。
然而眼下,他们是在杨振的地盘上,而且杨振的表现又是如此难以捉摸,所以在跟杨振谈成率部归降的其他条件之前,他们根本不敢轻易提出这个剃发易服的要求。
但是现在,既然杨振自己开口问了,尚可喜觉得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不过精明的尚可喜,还是耍了个滑头,立刻把这个有点棘手的问题,抛给了范文程,叫范文程回答。
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见状,心中叹气,一时间对智顺王尚可喜的表现更加不满。
范文程也是辽阳官宦世家出身,其曾祖父范锐,曾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嘉靖年间一度官至兵部尚书,也是当时名臣之一。
范文程的祖父,官职不高,可是也做到了沈阳卫的指挥同知。
到了范文程的父亲这一代,嘉靖朝兵部尚书范锐给辽阳范家带来的余荫,也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家道开始中落。
不过即便如此,辽阳范家依然家境殷实,供范文程读书求学,最后考中秀才,进入辽阳生员之列。
所以,范文程对于儒家经典自然非常熟悉,他当然知道《孝经》里面开宗明义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什么意思。
毕竟当年他自己在剃发易服表示归顺的时候,也曾经纠结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也并非一下子就迈得过去。
尤其是在眼前这个情况之下,绝不是对杨振等人提出剃发易服这个要求的最佳时机。
可是他也知道,杨振方才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容回避。
而且剃发易服的要求,也正是眼下大清国对于招降杨振提出的唯一一个明确要求,是一条底线。
别的问题都可以谈,唯独这个问题,没法谈。
就这样,尚可喜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范文程之后,范文程心思电转,想了又想,找不到可以折中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于是只得仰望城头说道:
“无他,惟都督率众来归之后,发式衣冠,须当遵从本朝之制。”
“那也就是说,要叫本都督与麾下全军,跟你一样,剃发易服,留个金钱鼠尾咯?”
杨振不是很清楚清虏强令汉人剃发易服具体是从什么开始的,不确定是从奴儿哈赤时期开始的,还是黄台吉时期开始的。
但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清虏入关以后发布的剃发令,并非多尔衮或者其他清虏权贵的一时雅兴,也不是受到了哪个汉奸的蛊惑,而是清虏在入关之前,就在辽东实行了很久的国策。
早在后金天聪四年三月,即崇祯三年,公元一六三零年三月的时候,螨清前身后金国二贝勒阿敏就曾在关内占领区永平府发布告示,示谕永平官民说:
“我兵久留于此,意在养民,以成大业。尔等妄意谓我将返,且间有不剃发之人,是不知兴师之意也。今尔等宜各坚意剃发,有不剃者察出处死。”
后来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残酷政策,其实从后金国第一次入侵大明朝蓟辽京畿之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执行了。
后世有人把强令天下汉人剃发易服的责任,归咎到个别汉奸的头上,不得不说是有些人别有用心,在搞混淆视听的把戏。
汉奸当然该死,可是区区几个汉奸就能定夺这样的事情吗?
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些恶臭的做法,原本就是清虏既定的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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