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顾玉成看着面前的众人,其实已经有些飘飘然。
一言即天宪,一行即万向,一手制**,一人即天下。这是权利的顶峰。
而这权利的顶峰,这等风流,谁不想尝尝
餐风饮露,不过是落寞时不得已的独善其身罢了。钟鸣鼎食,谁不向往?
白骨之上,黄泉之侧,万千窥觑之中的权利,便最是人心辞不去的**。
顾玉成坐在最高处,反倒看的不是最清楚了。
台下三家店铺,虽是表面恭顺谦卑,却也在心里小觑顾玉成起来。
在他们眼里,顾玉成其实和那百里廓,不都一样吗?
唯一不一样的,不就是这顾玉成的吃相还没有难看到百里廓那个地步吗?
人还未齐,张家云于是来到顾玉成身前,躬身请求道“既然人还未齐,为长老演奏一曲怎样?”
此时的顾玉成竟已经坦然接受长老这一称呼。
顾玉成点点头,张家云便立刻退下,召来一批乐者,演奏起来。
乐声一响,顾玉成便微微愣住。这首曲子,顾玉成听过。
在南郡时,二伯顾明武便很喜欢这首曲子
顾玉成曾问说书先生,这曲是什么意思。
那说书先生笑笑道“这曲子,叫《秦帝政,入咸阳》。以鼓之宏大博渊,作风云深辽之状,给人一种大势将起,纷扰将至之感。以琵琶刀剑相斗之切切,作事事飞流之急促,给人一种与人相斗,纷扰无端,然其乐无穷之感。以琴之悠扬、鼓之激昂、羌笛之厉长、钟鼎之大气,数十种乐器齐鸣,作万方归一之状,给人一种,胜者为王的感觉,给人一种,江山一览的感觉!”
“这首曲子,描写的是秦帝嬴政从赵国被接回秦国,进入咸阳后的一切。前奏展示了嬴政归来那一刻,秦国政局的动荡与明争暗斗。接下来又演奏出了嬴政在其中明争暗斗、攻守相争的纷纷扰扰。最后,便是展现嬴政加冠主政,主宰秦国的盛景!从此,大秦,一扫六国!包卷宇内!这首曲子,是歌颂君王乐曲中,少有的曲子。角度刁钻,时代感宏大,也被誉为最能歌颂秦大帝嬴政气魄的曲子。”
顾玉成那时便这首曲子深深被吸引了。
那时顾玉成便问说书先生“这首曲子,有什么意思?”
说书先生大笑“凡是任何人得势,便往往有人以此曲溜须拍马,是下位者谄媚之曲,上位者昏聩之乐。”
顾玉成那时候挠了挠脑袋“我二伯也不昏聩啊。”
说书人便不再说了,神秘一笑,只是摇摇头。
说书人心中想到“你二伯,当然不昏聩。他这叫,野心。还好你爹顾明文能压住你二伯。不然,你还能在我这儿这么悠闲?恐怕要被抓去挖矿喽。”
今日,再听这曲子,顾玉成一时间感慨万千。
顾玉成明白了张家云的举动,或者说,他早该明白了。不过,还不算迟。
顾玉成想起了从前,也想到了太一宫内的一切。
顾玉成恍然惊醒。
“天道已死,以我为真。”
这是顾玉成与木离谈话时,顾玉成提出的论点。
那时候的顾玉成在石卷内,看到了至尊勾勒出的盛世端倪,仿佛真的见到了盛世实现。
然而在醒来后,却是又回想起了自己身处的现实
现实就是,争名竞成白骨累如台,夺利深涉黄泉不尝辞。现在天下人的一切,都只指向利益。
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失去奉献的精神了。
正因为顾玉成这样想,所以,才会说出“天道已死”那样的话。
至少在顾玉成眼里,为了他人而无偿奉献的时代,那样的天道,已经死在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所有人脚下了。
可后半句的“以我为真”。顾玉成却是才实践些许。
起码,到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做自己。不要被这虚妄的权利迷了眼。
想到这里,顾玉成猛然大笑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不解的看向顾玉成。南寻看着顾玉成,有些担忧。
南寻不希望顾玉成迷失在这权利之中。更何况,在南寻眼里,这点权利,也算权利吗?
顾玉成大笑后,拍手道“接着奏乐!”
南寻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三家店主低下眼眸,垂下眼帘,直接装作没看见。
其中的章家店主甚至在想“百里长老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因为顾文月的原因,这顾文月看样子也不是能扳倒百里廓的人啊…元适安也真是够倒霉的。”
正当顾玉成欣赏着乐师演奏的乐曲时,张家云缓缓的来到顾玉成面前,欲言又止再三后,拽了拽顾玉成的衣襟。
顾玉成很是傲慢的看向张家云。张家云只觉得此时的顾玉成锋芒毕露,于是低下头说道“有商家来了。”
顾玉成很是慵懒的点头,吩咐道“把他们带来,另外,也可以让他们看看元适安,不用说什么,让他们看看就可以。”
南寻看着顾玉成慵懒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相信这是顾玉成本人。
傲慢滋生慵懒,而此时的顾玉成,仿佛成了傲慢与慵懒的温床。
很快乐器齐鸣,一阵激荡之音响起。
七个商家陆陆续续的来到宴席上,谨慎的偷看了几眼坐在宴席最上端的顾玉成。
顾玉成不出声,刚来的七名店家也不敢打扰顾玉成听曲,于是场面一时僵持起来。
一曲终了,顾玉成才开口吩咐道“请元店主入座吧,一直待在那,也不是待客之道啊。”
张家云立刻派人去叫元适安。
元适安被领到宴席上,看着坐在末尾的位置,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
而那七名店主,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竟不敢做任何反应。
顾玉成缓缓坐起,对着众人开口道“诸位认为我是怎样一个人?”
张家云急忙站起,匆忙之下竟差点掀翻面前桌子,开口喊道“当代秦帝,堪比大帝嬴政一样的存在!”
章家店主看向张家云,深感不齿。
冷家店主见状连忙起身附和道“顾长老实乃大帝之风,非常人能比也。”
那七名持来者,面面相觑之下,连忙开口道“是是是!这曲简直便是为长老所奏的!”
众人争相吹嘘起顾玉成来,顾玉成闻言大笑起来。看样子是得意的很,于是众人夸的更加起劲。
在所有人嘈杂不休的时候,顾玉成立刻开口道“我倒想听听,元店主的想法。”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根本盖不住众人的言论。然而顾玉成一
开口,所有人便沉默了下来,真是好不威风。
元适安原本面如死灰,在听到顾玉成的话后,面上终于有了些许微光。
元适安连忙起身,沉吟片刻后便开口说道“我觉得,顾长老,更像那石勒。——虽起于微末,终至于尊。”
张家云面色顿时不善起来,驳斥道“顾长老明明更像秦帝,那是天生贵族,哪里微末了!”
冷家店主立刻附和道“就是,顾长老分明是天生贵族,哪里卑末了!”
一时间,众人又附和起张家云来。
章家店主看了一眼冷家店主,心中冷笑道“我就说嘛,冷家怎么可能打探到百里廓被抓的事情。想来,是这张家云特意告知的吧。这也算是把两家绑在一起了。”
顾玉成听着众人的争论与称赞,看向沉默的元适安,缓缓走到元适安面前。
元适安抬起头,看向走来的顾玉成,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般,忽然又有了精神。
顾玉成走向元适安面前,端详一番元适安,然后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元适安见状,直接跪在顾玉成身前“顾长老,往日的事情,都是我元某一人造成的。所有的一切,还请让元某一人承受。”
顾玉成回过神,看向元适安,想起元适安的儿子元檀,随后淡淡开口道“你一人承担?这是为了我放过你儿子吗?”
元适安深深鞠躬,最后缓缓的跪下,却被顾玉成立刻托起身来。
元适安惊讶的看向顾玉成,顾玉成淡淡开口道“老牛舐犊,人之常情。哪有父亲不疼子女。不必多说,我也没怪罪你。”
众人看着顾玉成托起元适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顾玉成转身,缓缓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开口道“我,不是什么石勒。也不是所谓的秦帝。我只是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顾玉成此言何意。
顾玉成看着面前的众人,淡淡说道“我也不是所谓的顾长老。我只是顾文月。——北商街的事情,我们现在谈谈吧。”
此刻众人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那百里廓实在是太过不同。
他们看不清顾玉成。
仿佛上一刻顾玉成还在酩汀大醉,然而一转眼,却已清醒过来。这种转折,让人难以确认,顾玉成到底是醒了还是依旧醉着。
而那平静的眼神,也令人不敢妄加猜测。
南寻看着顾玉成的身影,一时间也惊讶无比。于是忍不住内心的震惊,开口问道“刚才,怎么了?”
南寻想问,顾玉成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明明上一秒,还是沉迷于权利的簇拥,而现在却如此清醒。
顾玉成看向南寻,竟直接当着所有人面折腰行礼道“晚辈顾文月,刚才被众人高捧,属实是痴迷了一番。然而很庆幸的是,我未曾忘记我一切的过往,我最终还是醒了过来。刚才的一切一切,都是想要尝一尝这权利,是何等迷人。现在尝完了,也便该醒了。”
“南伯,我醒了。”顾玉成平静的看着南寻。
南寻上下打量顾玉成,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最后汇聚到嘴边,只变成那一句“好。好啊好!”
若权利是那咸阳宫,顾玉成,注定不是那嬴政。
他只是,他自己。
以我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