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以撒醒了,在松软的大床上。
环视四周,墙壁上雕刻着古老的浮绘,摆放的家具风格不一,有的带有明显的哥特色彩,也有来自东方的精巧物件。
相比房间的古老奢华,装饰品就显得落寞许多,本该安放紫水晶挂坠的柜子上,嵌着暗淡的玻璃,银质的底座上放着大理石的立像,铜镜上镶嵌的金子不知所踪,不知被何人窃取。
以撒扑向镜子,端详着新生的自己。
镜中的年轻人约莫十来岁,苍白的脸上五官端正,褐色的眼睛闪着忧郁的光,笔直的鼻梁位居正中,嘴巴稍稍翘起,略带半分骄傲,棕黑色的卷发微微散乱,遮住半边好看的眉毛。
看着镜中的帅脸和四周非同寻常的装饰,以撒满意地笑了笑。
这样的条件,没枉费穿越这一大好机会。
这代入感不就一下子来了吗?
咚,咚,咚!
“请进!”轻而易举讲出自己原来从未听过的语言,以撒有些惊讶。
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一个身着侍从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王子殿下,很高兴看到您醒过来,您的叔叔,伟大的巴西硫斯很担心你,如果您身体已经无碍,请穿好衣服,随我来。”
真是惜字如金!
说罢,他又躬身一礼。
“等等!”
侍从停下脚步。
大兄弟,我还没搞懂形势,怎么也得多给点提示啊!
怎么提问好呢?会不会露破绽呢?
咳咳——
“我是谁?”
不管了!既然是王子,就有任性的权力,故弄玄虚反倒不美。
侍从愣了一下。
“您是以撒·巴列奥略,您的叔叔,伟大的约安尼斯是罗马和罗马人的皇帝,您的父亲是米斯提利斯和整个摩里亚的**公。”
以撒脸色剧变。
寄了!
他穿越到了末期的拜占庭帝国,叔叔约安尼斯是拜占庭倒数第二任皇帝,自己的父亲则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君士坦丁十一世。
不对啊,君士坦丁十一世没有子嗣,难道是自己穿越带来的影响?
一位仆人匆匆跑来,
“殿下,总管,陛下已经结束了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弥撒,现在会见来自罗马的使节,他命我叫您前去。”
“罗马的使节?”总管眉头一皱,“又是讨论联合教会的?”
仆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总管的脸色,“不是,好像关于北方的十字军。”
“陛下好像挺高兴。”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半小时后,以撒穿戴整齐,坐上了前往大皇宫的马车。
一路上,马车穿过了大半个君士坦丁堡城区,也让以撒更深层地了解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帝国。
此时的君士坦丁堡早已不复曾经“众城之皇,万城之母”的美名,反倒像一个大型的农村集市。城市外围,十几座村庄沿着城墙排开,经过其中一个时,衣着朴素的农民面色惶恐地向带有家族纹饰的马车下跪行礼,口中念念有词。一路上农民,市民行迹匆匆;手工匠人和本地商人更是少得可怜。最繁华的几个区内住着来自意大利的拉丁商人和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突厥人侨民,威尼斯的圣马可旗帜高高飘扬,在阳光下分外闪耀,刺痛着每一个拜占庭人的心。
挽马喘着粗气,马车相继驶过狄奥多西广场和君士坦丁广场,广场边矗立着一些古朴的雕像——大理石和铜质的本体仍然存在,上面镶嵌的金银珠玉却不知所踪。在二百多年前的那次浩劫中,整个帝国积累数百年的财富被洗劫一空,虽然最后拉斯卡里斯家的勇士收复了首都,但是这份伤痛一直延续到现在,使得整个帝国一蹶不振。
“到了。”总管简短地说。
马车停在大皇宫前,旁边就是著名的查士丁尼像,不远处荒芜的草地显然是曾经皇室的跑马场,远处,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尖顶依稀可见。
这里是皇帝的居所,罗马的中枢,整个帝国的首都,世界的中心。
曾经,跑马场充满着刚强骄傲的甲胄骑士,广场上聚集着震撼世界的罗马雄兵!
曾经,埃及的粮食,遥远东方的瓷器,波罗的海的琥珀,黑海沿岸的名贵木材,北非的奴隶在这里汇集。
曾经,一道道足以改变世界的敕令从这里发出,一队队健康有力的城市民兵在这里集结,一个个军区的首领召集起训练有素的骑兵和弓手,皇帝会穿着紫色的罩袍,骑上披着紫色马衣的骏马,铠甲上的罗马鹰徽熠熠闪光。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牧首和修士会为了帝国的胜利而祈祷,富裕的商人会捐出粮食,武器和奴隶,市民们高喊着“万胜”,向走过街道的军队投诸花环。
得胜的军队会将缴获的军旗和财宝扔向查士丁尼的立像,立像上镶着的金子也越来越多。
而现在,大皇宫处于半荒废的状态,皇帝没有那么多的客人来招待,也没有那么多的金币来维护庞大的宫殿群。
跑马场渐渐没了人影,查士丁尼像上的金子被抢劫一空,留下一块块难看的伤疤,远方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似乎也透出一股悲怆。
这就是末期的拜占庭,最后的罗马。
以撒整整心绪,向查士丁尼深鞠一躬,缓步上殿。
宫内苍老的宦官将以撒引向议事厅,议事厅里传来几阵爽朗的笑声。
推门而入。
身居主位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清瘦的脸上,颧骨高高隆起,眼旁和额上布满皱纹,这是长期处于压力之中的标志。
此时这张脸上却泛起一阵潮红,嘴角微微翘起,充满喜意。
“啊!以撒,我的孩子,听说你身体好些了,快来让我瞧瞧!”皇帝约安尼斯八世愉快地说。
“让我将你介绍给来自罗马的使臣——福贾尔助理主教。”
以撒顺眼望去,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含笑的中年人,身着白色的教士袍,佩戴着罗马公教的十字架。
以撒略施一礼。
“陛下,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很高兴见到您和这位尊贵的客人,祝愿你们都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和美好的心情。”
约安尼斯八世摆摆手,示意以撒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陛下,是什么让您如此开心?”
“福贾尔主教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波兰和匈牙利国王,瓦迪斯瓦夫三世的部队已经攻克了突厥人的边境堡垒,抵达了瓦尔纳地区,塞尔维亚大公和来自波西米亚的雇佣部队将在匈雅提的带领下与他们会合,届时他们的部队数量和质量都会超过穆罕默德那个小子。”
“不仅如此,在恩仁四世教皇的命令下,威尼斯的舰队已经封锁了达达尼尔海峡,从卡拉曼前线撤下来的穆拉德二世将被拦在安纳托利亚,无法及时支援,这场圣战,胜算很大。”一旁的福贾尔主教也笑着补充道,“教皇的命令”读的很重。
约安尼斯八世显然听出了福贾尔的话外之意,站起身来,以手抚胸。
“愿上帝永远眷顾他——伟大的教皇和圣战者。”他缓缓低头,看不出喜怒。
福贾尔也满意地站起来,为教皇祈祷。
以撒无奈,只好也装作虔诚,心里面万马奔腾,衷心问候教皇和瓦迪斯瓦夫三世的母亲。
再过一段日子,你们就笑不出来咯。
半场开香槟,已有取死之道。
送走了教皇的使者,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笑呵呵的叔叔和惨兮兮的侄子。
约安尼斯八世还沉浸在使者描画出的美梦中,幻想着借此机会收复疆土,重铸阿莱克修斯大帝和米海尔八世的功绩。
以撒却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威尼斯舰队的确封锁了达达尼尔海峡,但是他们的宿敌热那亚人却放走了穆拉德二世的大军——在收到了一笔巨款后。
穆拉德二世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强行军狂奔千里,与十字军在瓦尔纳决战。
战争形势本来稳中向好,奈何年轻的瓦迪斯瓦夫三世不知抽了什么风,不顾匈雅提的告诫,带着骑士卫队强冲苏丹中军大帐。
骑士们一度杀至苏丹帐前,穆拉德二世的金红旗已经遥遥在望。
关键时刻,十字军主将瓦迪斯瓦夫三世疾呼杀敌,纵马冲阵,奋勇当先——随后被一个小兵刺于马下。
顿时,全军溃散。
波兰和匈牙利的联合国王瓦迪斯瓦夫当场战死,传奇将领匈雅提·亚诺什仅以身免。
至此,西方天主教世界对君士坦丁堡的大规模军事援助宣告结束,奥斯曼的威名响彻整个欧洲,拉丁诸国彻底被打断了脊梁骨,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与奥斯曼为敌。
随后的几百年,传统基督教领地不断丢失,奥斯曼的铁蹄犁过整个东南欧,从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到神圣罗马帝国的首都。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以撒,你马上就十二岁了,也不小了,这次要是能收复几块领地,我就委任你为总督!”约安尼斯八世显然兴致很高。
“谢谢陛下,我不求封地,惟愿帝国永存,陛下身体健康。”
约安尼斯八世不高兴地撇撇嘴。
“你还真不像你父亲,要是他在,肯定都开始跟我讨价还价了。”
“对了,你父亲现在正在科林斯半岛上向北进军,与瓦尔纳十字军遥相呼应,听说进展挺顺利。”
说着,他将一封信递给以撒。
信上的字迹挺拔流畅,一气呵成,显然出于一位刚强的战士。
粗略扫了几眼,以撒明白了目前的情况,君士坦丁在半岛的军事行动进展顺利,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只是粮食和军械严重不足,请求首都的支援。
此外,君士坦丁还对哥哥和母亲的身体表达了祝愿,对许久没见的以撒寄托了思恋。
“陛下,”以撒抬起头。
“此次运输军需就交给我吧,我也想为帝国的战争尽一份心。”
约安尼斯显然有些惊讶,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侄子。
“你才十二岁,你父亲这个岁数还在赖着我骑马……”
“可是隔壁的穆罕默德十二岁就成了苏丹。”
以撒昂起头,望着叔叔灰褐色的眼睛。
晚上,以撒坐在桌前,思考着今天得到的消息。
穿越已成定局,不过貌似是一盘死局。
瓦尔纳的失败已经在所难免——此刻穆拉德二世恐怕已经渡过了海峡。
君士坦丁堡此刻就像一团乱麻,现在有多高兴,十字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时,就有多恐慌。
叔叔同意了自己的请求,自己也能离开首都,前往广阔的天地。
不行,一定得做点什么,来挽救拜占庭和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以撒刷刷在纸上写出几行字,交到外面的侍从手中。
“安德烈,你马上派人打听这几个人的情况,回来后直接去南边找我。”
安德烈侍从总管依然像上午一样沉默寡言,接过纸条,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