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县衙正厅,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捧着茶壶,恭恭敬敬地沏了两杯茶香四溢的明前茶。
所谓明前茶并非字号,而是指清明节前采摘的茶树嫩芽,色翠香幽,味醇形美。
但玉阳县并不产茶,所以这样的一杯茶,价值往往不菲。
可见一年清知县,的确十万雪花银,尤其是在这种税奉制度下,更是如此。
“曹教习,裴师姐,请用茶。”
天书院教习曹劲松端起茶杯,细品下微微眯眼,顿觉通透。
一旁,外院首席弟子裴如意显然对茶并无兴趣,转转茶杯后开口道:“明日便要随我们前往盛京,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方若瑶立刻点头:“禀师姐,已收拾妥当。”
曹劲松捋着长须也随之开口:“入院后切记要勤勉修行,不可荒废光阴,要知道,哪怕进了天书院你也不算入了仙道,真正的仙道……”
“真正的仙道?”
“不,没事。”
曹劲松轻笑一声,将剩下的话收回。
青云天下有七大道统,但基本都遵循太古年间由天道传承而来的三五境练气法。
即为下三境、上五境、和临仙境,直至最后大笑一声,飞升。
于修仙者而言,前三个境界只是锤炼自身的体内境,算做修道之基,而唯有到了凝华上境,凝练出体内灵元,才算是初登仙道,又称下三境圆满。
只是方若瑶资质并非绝佳,曹教习不想过早地给她压力,以至于道心种魔。
事实上,天书院这些年收入的学子资质越来越差,哪怕他们择的都是仙门后裔或世家子弟,可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今年也只有两位。
当年,七大宗联手制订青云仙规时曾列下一条,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可不问出处,自入仙籍。
可如今能达成者,却也寥寥无几。
方若瑶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就见府中小厮跑到了庭前。
“小姐,匡少爷在外求见,想要为您送行。”
方若瑶思量许久后道:“我在为仙长沏茶,请匡公子改日再来吧。”
裴如意不禁摆摆手:“此去山高路远,既然是专程前来道别,还是去见见吧。”
“那若瑶便去见见。”
眼见方若瑶离去,裴如意便接过了茶壶,打算为教习续杯。
不过就在壶嘴刚刚倾斜之际,北方忽然有一道霞光冲云而上,汇入傍晚的天光之中。
纵横天际的火烧云本绵延千里,此刻却在牌坊街的方向被干脆截断,断痕十里,如同仙人挥剑。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那霞光又迅速收敛,隐没于云层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息后,玉阳县前厅只留下两只空杯,而天书院白衣仙人已经提剑出府,一脸凝重地来到了玉阳县牌坊街。
此地偏远贫瘠,并无仙家道场。
唯一奉仙山庄还往西的三十里铺,离此处甚远,道鸣与天光不至于穿云而过。
所以,是私修。
玉阳县内有刚刚冲入凝华上境的私修!
二人追至牌坊街,只见街头行人神色匆匆,但大都满脸木讷,而此时那抹气息早已消失不见。
“教习,找不到了。”
“嗯,消失了。”
曹劲松轻语一声,不露痕迹地扫过了季家的门匾,震撼从眼底浮现,又迅速消失。
玉阳县不大,偶有趣闻,一个时辰便能传遍,仙人耳目通达,有些事自然瞒不他们。
他知道邱家女童,灵光透顶,季家少爷,年未弱冠……
裴如意发现了教习的目光,随后凝眉看向季宅:“莫非那私修躲入了这院之中?”
“不,我便是不看也知定然不会。”
“?”
曹劲松转身便走,手却不自禁在袖中发颤。
方若瑶有个未婚夫,遭全县唾弃,据说年未弱冠,胆小如鼠……
年未弱冠,年未弱冠,年未弱冠,年未弱冠!
裴如意在其身后跟随着,心说教习腿劲当真无敌,便是走路也颤若练功。
此时,仅隔一门两进处,季忧双眼紧闭,额前布满缜密的汗珠,坠于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仰头看向窗外的暮色,才知外面已过了十三个时辰。
差点冲晕了……
果然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他往日勤奋刻苦,每晚必要修足整整两个时辰才肯入睡,没想到如此努力,却仍是相差甚远。
与此同时,方若瑶与匡诚已在偏厅之中相见,然匡诚此行并非是来道别,而是为了那邱家女童之事。
他已经对季忧失望,却不忍看活人炼药之事发生,便只能亲自前来。
而方若瑶早已料到他的目的,毕竟前几日她便已与众人道了别,而今的多此一举很难不让人多想。
果不其然,匡诚的燕国地图极短,而方若瑶的拒绝也十分干脆。
“天书院自然是大夏圣宗无疑,但玄元仙府也是当世大宗,两大仙宗虽暗中争斗多年,但明面上一直和衷共济,井水不犯河水。”
“你在书中所见不错,天书院的确有责任庇护弟子及其家眷,可我与那邱家并无关系,若强出头,岂不让人指责我天书院插手别宗事务?”
“况且,我还未入院,人微言轻,又怎敢去麻烦仙长?”
“匡公子,我明日便要启程,你能来与我拜别,若瑶感激,也正是因此才愿见你,可我却不想再多生事端,况且我还尚未入院,此事当真无能为力。”
方若瑶如今已经是天书院弟子,虽还未习得仙法,但已有几分超然之气,不再似当年的小家碧玉,倒像只骄傲的天鹅。
毕竟能成为修仙者,已注定了其此生尊贵。
匡诚沉默片刻道:“哪怕是一五岁女童的性命,也不值得方小姐一试?”
“这世道,谁能救得了谁?”
“就是因这世道,我等才该去要救人!”
“匡公子,你可知我等修仙者需心无杂念,方能道法自然?”
匡城微微一怔,神色忽然恭敬许多:“请恕匡某叨扰,告辞。”
眼见他转身朝外走去,方若瑶思量半晌后再次开口:“你是去找过季忧了,但他不敢来,所以你才会亲自前来?”
“不错。”
“邱家对他有大恩,他竟也能装作不知?”
“方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季家毁于一旦,我趁机与他退婚,受过众多非议,有人说我方若瑶落井下石,亦有人说我不守妇道,如今倒是证明了我何其无辜,那忘恩负义之徒,岂会是我良配?”
匡诚听罢并未言语,挥袖便离开了方府。
他不敢苟同方若瑶的话,因为婚约是婚约,人品是人品,就如同功过不能相抵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方若瑶若真不喜那季忧,大可选择一个合适的方式退婚,为双方都留些体面。
可她却选择了趁人之危,在季忧还无法下地走动时强行悔婚,人品也未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但此时此刻,匡诚虽满腹道理,却又当真无话可说,因为那季少爷至今连门都没敢出。
匡诚不喜方若瑶的行事,也瞧不上季忧的懦弱,便只能两不相帮。
目送书生离去之后,方若瑶行至偏厅中央,脸色微冷。
莫说她救不了邱家的女童,就算能救她也不会救。
她马上便是仙道中人,不想与旧人旧事再有任何联系。
若真求了教习与师姐,日后被人知道她曾与一乡野村夫有过婚约,怕是在道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方若瑶将手中茶水泼入花坛,起身前往正厅,却未见仙人身影,只见到了父亲从外归来。
“爹爹,前往盛京的车马备好了吗?”
“早已备好,不过……天书院仙长刚从外归来,说是明日清晨要面见奉仙山庄的来客。”
方若瑶抿了下嘴:“奉仙山庄前些日子便送了拜帖而来,可曹教习不是说不见?”
方中正也感觉疑惑:“是啊,我也不知为何他今日忽然就应允了。”
“可我已通知了往日的旧友前来送我,这启程时间不是要被推迟了?”
“无妨,在连廊摆些茶桌,叫你那些旧友亲眼见见仙威,也未尝不可啊,哈哈哈哈。”
(戏台搭好,明日唱罢,求追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