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免死……』钟繇目视天空,悠悠然的说道,『此事议之久矣……』
钟繇坐着,手放在了膝盖上,眼神之中泛起一些回忆的颜色。
人类建立国家以来,死刑无疑就是国家意志,国家暴力的最高表现。
而关于是否应有死刑,其实华夏研讨的时间比国外要早千年。
至少在历史上的魏晋时期,就对于死刑是否要改成肉刑的讨论,大规模的争辩至少有四次。
钟繇无疑就是在这四次的大辩论当中,充当了相当重要的一个角色。
在后世的许多西方文献里面,总是将华夏视为一个野蛮的,不开化的地域,其理由之一就是华夏古代有许多『残酷刑罚』,然后以此来展示西方的文明是多么的先进,多么的令人愉悦,浑然忘记了一张头皮多少钱。
其实华夏很早就在考虑死刑的问题,但是有意思的是从一开始,华夏的政治家们就知道死刑的问题不仅仅是在死刑本身,而是整体的刑罚体系的问题,所以在研讨死刑的时候,往往会掺杂很多其他刑罚,或是其他政治的相关问题,并不像是西方之中单独片面的去研究一个点,或是一个面,所以也往往被掩盖在了众多的史料之中,没得到多少的关注。
而且在华夏唐朝曾经有一段时间,真的就废除了死刑了!
至于为什么在唐朝的时候一度废除死刑,当然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现在,钟繇提出了免除死刑,自然也是有其的政治目的。
『若是早论此事,孔文举或许……』一旁的钟演也是微微叹息一声,『「郭李分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孔文举当年得此诗,可曾想到最终死于曹公之手?噫吁哉!』
钟繇皱起眉头来,『慎言!此事不可多言!』
历朝历代被杀的人当中,真都是罪有应得?
显然不可能。
那么被杀了之后是否都值得平反?
显然也是不可能。
『好好,不谈此事,不谈此事!』钟演摆着手,『都听兄长的!听兄长的!既然如此,兄长此次上表,去死复肉之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钟繇斜眼瞄了一下钟演,『汝以为是为了什么?』
钟演笑了笑,『曹丞相如今手太黑了……哦,是曹丞相之下的校事郎,手太黑了,该管管了……』
钟繇微微点了点头,『此乃之一。』
钟演捋了捋胡须,『莫非……』
『慎言。』钟繇再次提醒。
钟演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也似乎并没有完全能够明白。
……
……
对于刘协来说,若是在他坐上皇帝宝座之后的设想,他是绝对不希望自己变成了当下这般的模样。可是他偏偏一步步的走到了当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种爱卿所奏之事,众爱卿以为如何?』
刘协缓缓的问道。
气场平稳。
似乎之前的王脩之死,没有影响到刘协半分心情。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于国大有裨益。今天下战久矣,百姓多损,若免死责,则可活人……』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不若。若无死,则不足以慑罪明律……』
『启奏陛下……』
刘协表面上似乎很认真的听着,但是心思已经飞到了大殿之外。
他回想过往,似乎有许多的机会,但是……
刚刚登基的刘协,其实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皇帝的教育,他不懂怎么当皇帝。当司徒王允联合吕布杀死董卓之后,现在回想起来,刘协觉得这原本是他最好的一次夺回权力的机会。
当时天下人心所向,大多还是倾向于汉室的,同时董卓一死,司徒王允也并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只不过是内斗擅长,政治上愚钝而已。如果在这个时候刘协他能够把控住方向,说不得大汉的这辆车就会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可惜,刘协当时认为王允值得托付,所以刘协将国事全数都托付给了王允。
偏偏就是由于王允的一系列愚蠢自大的决定,使得大汉战车再一次的破漏了,而且导致的后果,比董卓之时还要更严重……
如果第一次的时候,还能将罪名归咎到了何进袁隗等身上,亦或表示是上一任的天子刘辨的问题,但是王允上台之后的帐,就只能算在刘协身上。
可以说如果刘协在王允之时,能够迅速稳定局面,收拢了董卓留下来的西凉残兵,那么不管是二袁,还是曹操斐潜,最终都只能是俯首听令。董卓乱的只是河洛,其余地区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第二次掌权的时机,或许是在平阳。
骠骑……
刘协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可惜那个时候的刘协因为王允之时,不敢再次托付了。
虽然刘协有犹豫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向东,重归雒阳,重归光武之地。
刘协选择的是自己来。
他见到了重建的平阳,便是觉得他自己也行。既然平阳可以重建,为什么雒阳不可能重建呢?
直至他充满希望的抵达了雒阳之后,才发现他又错了,再一次的错了。
没有各地的诸侯郡县的支持,他的天子就只能算是一个屁。而当时连吃食都出现了困难,更是连屁都放不出来……
第三次,是错信了曹操。
本来刘协认为曹操是可以帮助他兴复汉室的肱骨之臣,毕竟曹操是宦官之后,可以说是最亲近于皇室的一批人,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又一次陷入绝望之中。
随着曹操权力的日益增长,曹操开始渐渐的把刘协视为傀儡,使得刘协又回忆起了当时被董卓李郭等人胁迫的不堪岁月,于是有了除掉曹操的心思,但是实际上已经晚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刘协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天靠地靠大臣,都他娘的靠不住!
于是刘协开始转变,靠自己。
首先就是企图收拢一些大臣为自己所用,可是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然后很快就被曹操噼里啪啦的扇在脸上,于是刘协开始占据大义,企图将自己和天下大义捆绑起来,从大义上压制曹操,但是很遗憾的,刘协又发现包括曹操在内的很多大臣,大义玩得比他还溜!
随后刘协改变方向,企图联系普通民众,乡野百姓来以下制上,可是他又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他原本就是高高在上,即便是努力弯下腰来,他也依旧摸不到地面……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抗争,一次次的推倒重来。
而这一次,刘协选择了做『裁判』。
这或许是一条新的路子。
但……
至于运动场上的运动员的伤亡,或许就是在比赛当中的必然?
谁知道呢?
……
……
『闲暇之时,当多读诗书,为何又是外出晚归?』
在邺城之中的陈群,脱下了一身的官袍之后,略显得有些疲惫的对着陈泰感叹道,『陈氏世代以经文传家……若论先祖,可追虞帝舜之後也。大父仙去之时,大将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陈氏之时,何其荣耀?若是后人不读经书,失其名望,碌碌而为庸人也,何等之悲怆?』
陈泰低头,『父亲大人,孩儿并非是不读经书,而是……而是如今关中青龙寺多有经文流出,多有悖论之处……孩儿忍不住争辩一二……』
陈群示意陈泰坐下,『子曰,君子不器。此言当何意?』
『易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不器,当不……』陈泰下意识的回答道,旋即低头而道,『哦,孩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陈群点了点头。
陈泰看了看陈群,然后又低下头去。
『还有何事?』陈群问道。
『听闻说……关中也有大量颍川之人……』陈泰问道,『若是这一次……东西之战……难不成颍川也要再次分出东西来么?』
再次……
确实是再次了。
陈群皱眉,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颍川何论东西?唯有识之士方可称颍川精华,余者不足为虑。如今大汉,所重者何也?士也。』
陈泰又说道:『可是……父亲大人,听闻关中举用大量……大量寒门子弟……』
陈群沉声说道:『此乃取巧之道也!人岂有生而知之乎?当学圣贤之书,方可明事理,知曲直,若不明道理却治州郡,岂不是无曲直失尺度乎?休要让此等妄言乱了心神!』
陈泰拱手而应,然后退了下去。
陈群却看着陈泰的身影,沉默不语。他原本以为公务就让他够伤神的了,结果没想到回到了住所之后,和孩子聊了两三句话之后,却让他更觉得忧虑。
颍川之中,并不是谁有钱谁是老大,也不是谁当官大就能称雄,就像是荀氏家族一样,一直以来荀氏都没有担任什么三公,但是名气声望却一直都是排在首位,超过了颍川之中当过三公的其他的家族,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颍川荀氏牢牢控制了几本经文的解释权。
比如易经。
陈群么,颍川陈氏也有自己的擅长之经书。
就像是陈群就擅长于《周礼》,但是这几年来,青龙寺对于山东,对于颍川的影响逐渐增大,甚至开始影响到了陈群的孩子……
即便陈泰或许只是有了一些疑问,但是陈群觉得这对于颍川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这种威胁或许并不是直接的那种战场上的生死抉择,却影响深远,动摇了颍川的根基!
陈群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顿时起身在书房的书架上翻找起来,然后找出了最新从颍川传回来的消息,看着其中因为钟繇提出废死复肉的议题引发的各种议论,不由的在脸上露出了几分恍然之色,然后便是走到了桌案之前,挑明了一些烛火,便开始沉吟起来。
不多时,陈群便是提起来笔,开始在烛火之下,开始写起奏章来……
……
……
河洛。
站在大河边上的曹操,望着奔腾不息的河水,沉吟不语。
在曹操左近的,都是曹氏最为精锐的兵马,各个都是兵甲鲜亮,昂然立于翻飞的旗帜之下,颇有一番的气势。
在雒阳的老曹同学,收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任峻给他发来了密信,表示搜检到了一些蛀虫,正在处理,但是这一段时间的粮草供应,可能会出一些问题……
任峻的这信让曹操非常的愤怒,他派人叫来了郭嘉和董昭。
『粮草出问题了?』郭嘉眯着眼,『这么快?这些蠹虫真是胆大妄为,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年青黄不接之时……』
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都是超高价。
曹操浓眉之下的小眼珠子,隐隐含着怒火。
山东之弊,其实也和大漠之中没有什么差别。头狼在场的时候,狼群当中的其他公狼都安分守己,大小头都乖乖的,但是头狼只要一离开,便是立刻勾搭的勾搭,发浪的发浪……
『伯达怎能如此大意?』董昭不忿的说道,『主公呕心沥血为大汉所计,却有这些蠹虫……这些蠹虫!贪这么多钱,又有何用?!』
『钱就有那么好么?!』曹操忍着怒火,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袍,『某这身中衣,都打了几个补丁了,但还不是一样穿?某于军中,所食餐饭,与诸将皆同!若居于家中,无庖丁烹煮之时,便是夫人烧饭,不也是一样是吃?一衣一食罢了,又有什么好求之不尽的?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载,钱财再多,能花得完么?大汉如今弊败如此,便是这些蠹虫依附之上,饮血食髓!如今大汉危如累卵,病入膏肓,此等蠹虫依旧不肯罢休!依旧匍匐其上,吮吸不止!只恨当年五彩棒,未能尽数杖杀之!』
郭嘉和董昭皆是默然。
俗话说积习难改,就是如此。就像是想要让杠精改掉抬杠一样,贪腐的习惯一旦养成,也是几乎宛如沾染上的毒瘾一般,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那只手,即便是之前心心念念,自我建设了多久,一遇到事情便是会下意识的去搞钱,即便是搞来的钱都花不出去也是如此。
汉代的娱乐业能有多发达?
就只是看斐潜运送一些西域货色来,就能勾引得山东诸子**迭起就知道了。
嘶……
后世好像也……
嗯,算了。
老曹同学这一次是真生气了,若是平常时日,忍一忍也就算了,毕竟是不聋不哑难做家翁,但是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一旦错过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功亏一篑,而且还会让斐潜产生警觉,将来可能就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曹操以为他在开战之前,从上至下的动员会,沟通会,交流会,方方面面都说了,都做了,甚至之前不久才在谯县收拾过曹氏夏侯氏的族人作为标榜……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人依旧不管不顾。
或许是老曹同学没有意识到,或许是他意识到了但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毕竟一切向钱看的风气一旦在整个的社会面上形成,单凭发几个行文,亦或是抓几个贪官腐吏,就想要刹住下滑的车辆,无疑是白日做梦。大汉这腐朽的车依旧会在惯性之下,继续向深渊滑落,不想要动真格的,只是修修补补,根本无济于事。
『主公,此事不宜张扬。』郭嘉低声说道,『还是先行攻克函谷为要……若是宣扬而开,怕是军心不稳……』
一旁董昭也从怀里将后勤辎重登记的账目取了出来,『主公,军中粮草尚可支撑月旬……据说杨氏在弘农之内,多有密仓……』
曹操接过了账目,翻看了一下,沉吟了片刻之后,对董昭说道:『此事公仁去办,也不必表现太过急切……就说是采购……』
董昭微微点头,『属下明白。』
『杨德祖所献之策,奉孝以为如何?』曹操转头问郭嘉到。
郭嘉沉吟了一下,『过于繁琐。』
曹操点头,『杨德祖纸上谈兵,未有实才。』
杨修的计划听起来确实很不错,先进兵河东,然后攻取平阳,然后就可以绕过潼关直进长安。等于是在地图上画一个几字形,自然是能避免在潼关之下的血战。
可问题是,计划很美,真要做起来,就像是反**。
**重点的不是一个个的抓这个官或是那个吏,而是**的土壤。
这才是核心问题,就像是关中的核心,就是斐潜。
曹操必须展示出其强过于斐潜的手段和力量,才能震慑关中和山东,才能坐稳丞相的位置,否则的话……
『这关中骠骑之兵,究竟是因为应对不及,还是自视甚高?』曹操缓声问道。
『唯有一试。』郭嘉说道,『前后皆有狼虎,当放手一搏!』
曹操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出来,『哈哈,此事,某甚擅之!』
曹操大笑着,『且放手一搏!』
众人大多数都以为曹操性质很高,心情很好,但是只有郭嘉才能明白,其实曹操当下的心情糟糕透了……
自从领兵反董开始,曹操就是一路『放手一搏』,然后几乎每一次都是一搏再搏,就像是一个赌徒,每一次都将所有的资产都堆放到了赌桌上。
或许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曹操天性使然,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或许就是条件所逼迫着,让曹操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只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手一搏』……
或许那一天,这个放手一搏,就成为了最后一波。
曹操知道这样并不好,可惜就是改不了……
国庆节快乐!
每到这个节日,总是会想起有一个人在高喊着,站起来了!
向伟人致敬!
即便是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向无数牺牲的人民英烈致敬!
即便是没能全数记下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