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呢?
不仅能跳墙,还能上天!
坞堡,其实起初并非是用来对抗朝堂的。就像是大部分的发明和研究,其实也并非是用来杀人的一样,比如核能, 又比如生化……
在最开始的年代,坞堡是一种无奈。因为朝堂没有办法管理到地方,导致不仅是边境随时可能被游牧民族突破,甚至地方上也有为非作歹的贼人和匪徒。这些贼兵一来,那些郡县官吏又大多立刻跑散,以至于最后只能由乡绅豪右自行抵御,迫使地方上一些有力家族建造坞堡来自卫。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 坞堡起初是好的。
但是华夏最不缺的就是好办法, 好政策,最终给办歪了走坏了的例子。
若不是斐潜这一根,嗯,那啥,在历史小姐姐的裙下一阵搅合,说不得地主阶级的屁股还不会歪,依旧稳稳的坐着,直至将小农经济,闭关锁国发展到巅峰。
地主阶级一定是鼓励小农经济,乡绅自治的, 对于坞堡之类割地而据, 也不会有什么彻底的统合意思, 这是由其特性造成的。大地主和小地主之间的矛盾, 更多的体现在内部耕地的争夺上, 不思进取和缺乏技术革新的动力, 也就必然成为后续的次生灾害。
在原本的历史上, 坞堡, 或者说郡县兵卒的战斗力相当堪忧。不管是汉唐, 还是宋明,只要中央禁军一败坏,下面的郡县兵卒简直就是一滩烂泥,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这些郡县兵卒,在平时欺压百姓的时候凶残,在面对外敌的时候膝盖弯曲,以至于坞堡永远只能保护一小部分的华夏民族,而大部分的百姓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收割。
因此可以说华夏到了后期的悲剧,并非是突然洋枪洋炮天上掉下来的灾害,而华夏自己一步步从田里面走出来的死胡同。
所以斐潜就想要给华夏换一条思路……
向前进。
只要大步向前,何处不是正前方?
有困难,就去想办法克服。
有山,开之,遇水,架之,
就像是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坞堡,若是之前,想要攻克便是多少耗费一些手脚,也必须要死一些人, 折算起来可能就会觉得得不偿失, 是一道难题。
然后遇到难题就躲开?
绕着走?
觉得不可能,然后变成不需要,最终直接放弃了?
现在,夏侯惇就面临着这样的,或者说曾经的一道难题。
若是按照老办法,两千夏侯兵,若是攻打一个坞堡的话,不是不可以,但是比较难,所以当夏侯惇带着人马抵达了荀氏的一个坞堡之处的时候,就有兵卒回来禀报道:『荀氏坞堡紧闭大门,丁壮皆上城守御,似有拒我之意!』
夏侯惇闻言,不禁一皱眉头:『果然如此!此等之辈,真是死不悔改!』
荀氏,不仅仅是荀彧一個人。当年荀爽要推举荀彧当家主的时候,就有人公然反对,而且还是荀爽的亲兄弟,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荀氏是荀氏,荀彧是荀彧,并非能画上等号的。但是荀氏这几年,借着荀彧的名头,也着实捞了不少的钱财。
夏侯惇这一次前来,就是为了给荀氏一个机会。
而现在很显然,这些家伙不想要这个机会。
在夏侯惇身侧的曹泰哈哈笑了笑,『或以我等为乞活也。』
曹泰是曹仁长子。
夏侯惇斜藐了曹泰一眼,说道:『吾等皆有大汉旗号,岂可以乞活目之?』
曹泰冷笑了一声说道:『颍川之富庶,便以天下之民皆乞活也。』
二人打马向前,不多时就到了荀氏坞堡之前。
这是荀彧五叔父的一个坞堡。
夏侯惇仰头而望,只见坞堡之上人头攒动,不过大多无盔无甲,只是些丁壮而已,果然是之前斥候所言一般。
『此等丁壮即可抵挡刀兵不成?』夏侯惇看着坞堡之上,冷笑着说道,『亦或是……觉得我等不敢进攻?』
曹泰向前挥动手了一下手臂,『来人!上前喊话!』
顿时有兵卒到了坞堡之下,高声喊话,让坞堡的人开门。
可是连声喊了三遍之后,坞堡之上只是见到了躁动,并没有见到大门打开,也没有人出来搭话。
夏侯惇呵呵笑了笑。
果然如此。
荀彧的五叔父,自然自诩是荀氏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在荀爽死了之后。而且荀汪也认为自己年龄这么大了,应该受到更多的优待。
这年头虽然还没有达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极端情况,但是门户之见就已经比较深了。倘若按照1到100来划分,60以上算士族,颍川荀氏至少也是在80分以上,像什么陈氏、郭氏和种氏等等,都是至少比荀氏低个四五分。
至于孔氏么,因为人太杂了,反而分数更低。
而在这些士族体系当中,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有的会相对来说比较偏向于保守,也有的会探索未来,但是不知道是年龄的原因还是地域受到了限制,反正荀汪并没有觉得自己和自家的族人捞钱有什么不对。
凭本事捞的钱,怎么就不行?
所以夏侯惇前来的时候,荀汪依旧觉得自己不能低头。
夏侯惇向曹泰点了点头,曹泰拱手还礼,然后便是带着些兵卒往前,站到了坞堡一箭之地外,望着荀氏坞堡上的人,朗声而道:
『丞相有令,凡士子者,当扪心而问,人生在世,有三不能笑:不笑天灾,不笑**,不笑疾病。』
『立地为人,有三不能辱:育人之师,救人之医,护国之军。』
『千秋史册,有三不能饶:误国之臣,祸军之将,害民之贼。』
『乡野之隐,有三不能避:为民请命,为国赴难,临危受命。』
『经商置业,有三不能掠:国难之财,天灾之利,贫弱之食。』
『今有荀氏荀汪,借天灾,假**,辱国之军,夺民之食,不思为民请命,为国赴难,唯知己利,唯逞私欲,实乃害民之贼也,尤不知悔改,故当诛!』
『此令!』
坞堡之上的荀汪终究是忍不住,大吼出声,『血口……血口喷人……假的,都是假的……』
曹泰冷笑了两声,挥手示意兵卒上前。
旋即有曹氏兵卒举起盾牌,结阵上前,而坞堡之上也开始向下射箭,并且开始往低下扔石块和擂木。
但是这些举措,并没有像是荀氏子弟想象的那样可以有效的组织曹军的逼近。这些久经战阵的兵卒很快就避开了他们的攻击,甚至都没有人在滚石擂木之下受伤!
因为这些荀氏子弟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从抬起擂木到放下的整个前摇实在是太长了,以至于曹军兵卒都可以慢悠悠的发出指令,转移方向,然后就可以毫发无伤的避开了……
而一般的弓箭,虽然射下来的时候看起来气势不错,凡是相互之间参差不齐,并且这些荀氏子弟平常练习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在射击固定靶,对于曹氏兵卒这种移动靶不能很好的适应,以至于射出来的箭矢十有七八都是落空的,即便是有个别箭矢射中,也有盾牌和盔甲,并不能直接给曹氏兵卒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这一切,就像是他们自诩的坚固的坞堡一样,其实只是在他们的自我感知里面的坚不可摧。随着曹氏兵卒在盾牌的掩护之下,于坞堡的大门之下挖出了坑洞,埋下了火药之后,一切都成为了定局。
轰然之中,荀汪的坞堡大门垮塌了下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也在垮塌了一样……
而在另外一边,江东也有一些坞堡。
在江北,大概能算是淮泗区域,有一座坞堡,若是仅论其占地规模,就几乎不在县城之下,紧急时便二三万人也能容纳。
当然啦,这个名叫陈家堡的地方,即便最繁盛时,也没有能达到二三万的人口。而现在在连番战事之下,户数更是缩减了许多,坞堡所卫护之民,包括附近范围之内的,也仅仅两千来户,大约接近一万人罢了。
但是在这个大多数势力并没有完全能够涉足的区域,这个陈家堡却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可观的力量存在,若是有必要是可以拉出两千农兵来的,其中两三成执械,大约百人带甲,这在周边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武装力量了。
坞堡之主乃是兄弟二人,都姓陈,据说是颍川陈氏之人迁徙至此。
但是实际上么,他们和颍川陈氏并没有什么关联,只不是陈氏二兄弟借了颍川陈氏的名头而已。
颍川士族大规模南迁,那是到了晋代之后的事情,而在这个时间点上,大部分的颍川士族还好好的生活在豫州境内,和曹老板相爱相杀,并没有多少外迁的。
因此,陈氏二兄弟这个所谓的颍川陈氏,顶多就只能算是『寒门旁支』而已,虽然号称是田齐某公子的后裔,跟颍川陈氏本出同源,其实根本挨不上。大概是某个时间段,可能是黄巾之乱之中被挟裹的,然后张角等人失败,黄巾也就没了前程,然后被陈氏二兄弟截留了一部分,然后又收拢了一批流民,大概发展起来的。
因为相对于比较偏僻,又没有什么战略上面必须攻打的价值,所以不管是对于曹军来说,还是江东而言,都没有一定要打的**。
故而陈氏二兄弟就很自然的成为了骑墙派,曹操来了,曹老板好,孙权来了,孙大帝不错,虽然说这样左右摇摆也能存活下来,但是对于陈氏二兄弟来说,就感觉很亏,左右摇摆之下,就像是被两根棍棍夹着榨干……
毕竟没有官位傍身的地主,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跟普通农民没两样,都逃不过被豪强欺压、蹂躏的命运,陈家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聚众数万,并非是陈氏二兄弟多么有过人之才,一个是因为之前黄巾贼也想要活命,而只有陈氏二兄弟多少知晓一些统筹规划,另外一个则是刚好处于这种边缘地带,没人看得上。
可是陈氏二兄弟也渐渐年龄大了,有了孩子,平常也在琢磨着,总是不能永远在这个偏远的地方罢?按照儒家的传统理论,君主正无需太强的能力,因为能力强而又无所制约,很容易变得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反倒会把国家给搞糟了。君主唯一必须具备的秉赋,就是能够识别和任用贤明的大臣,然后由那些大臣去实际管理国家。大臣有国君可以制约他,随时可以罢免他。这套理论最佳的代表,就是齐桓公前期,只管自己窝在内宫中吃喝玩乐,跟宠妾们乘船游湖,他只要任命并且绝对信任贤相管仲、鲍叔牙,自然国家大治。
在大汉当下,依旧有这样的思维市场,陈氏二兄弟就是其中一份子。自觉地自己管理好了这么大一片地盘,而且有了这么多的人口,虽然不至于是大贤,但是中贤多少还是有份的罢,结果朝堂上下,竟然没有自己的位置?
之前孙权进军的时候,陈氏二兄弟也不是没有动过投效的心思,但是最后还是觉得再等等,再看看,只是送去了一些表示效忠的牛酒财物,算是换取了平安。谁想到没过多久,便有消息传来,江东军撤了……
陈家老大不禁拍着兄弟的肩膀,连声夸赞,表示幸好当时听了老二的劝告,再等了等,没有急着去表态。江东兵若是直接能够占领淮泗区域倒也罢了,结果看起来气势汹汹,真打了之后没一阵子就撤走闪人,若是陈氏二兄弟在之前投效了,那不得跟着孙权往江东撤啊?
可是谁舍得下如今那么大的坞堡,那么多的田产,还有在这一片的乡间可以横行无忌的风光呢?
而这一日,事情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竟然有曹氏子弟前来联络,表示愿意接纳陈氏二兄弟,甚至许下了给与一定官职的承诺,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和江东割裂,从此供奉曹操。
当然这个条件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没有谁会说给了好处还没有任何要求的。
陈氏二兄弟也没有多想,觉得自己有便宜可以占,就是答应了下来。自觉地可以先搞倒一些官职再说,大不了再拿着曹操给的官位,反过头去找江东谈条件,简直就是美滋滋。
然而曹操一方的使者也不傻,表示陈氏二兄弟必须缴纳一些『投名状』才能算是相信其诚意……
陈氏二兄弟合计了一下,觉得机会若不抓住,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反正先当上了再说,至于之后的事情么,等曹操的使者走了之后,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于是便是按照曹操使者的吩咐,竖立起两根大旗,一面是表示归属曹操的曹氏旗帜,另外一面则是藐视江东的叱责之意。
啥?旗帜上怎么表示藐视?汝不知『江东小儿』四字怎写?
陈氏二兄弟自觉地反正自家地处偏远,这旗帜竖起来也就是糊弄曹操的使者的,等使者一走就放下来完事,官印不就到手了,至于江东人那边再给个解释也就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很可惜,这一次陈氏二兄弟举起的旗帜,很快就被江东斥候所探知了……
而且因为之前陈氏二兄弟,在孙大地进兵青徐之时,表现出来的服从态度,因此当下陈氏二兄弟的行为,就被江东斥候很自然的认为是一种『反叛』!
淮泗陈氏叛变!
这还能有假?
没看明晃晃的『江东小儿』迎风招展么?
消息传递到了江东,旋即引来了一阵风潮,而在风潮涌动当中,便是朱治。因为当时接纳和默许了陈氏二兄弟的『投诚』,并且没有后续派遣兵卒攻打的,就是朱治。
从兵法上来说,当时朱治的主要战略目标是曹操,是广陵兵,至于比较偏远的陈氏二兄弟的坞堡,是在可打可不打之间,类似于鸡肋,打了或许能吃两口,但是也没有多少肉,而且还要冒着分兵被偷袭的风险,作为一上场就抱着要发展自身,扩大自家力量,以稳妥为上的朱治来说,不去打陈氏二兄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到了当下,这个在当时很正常的举措,就变得不怎么正常了起来。
甚至有人传言是朱治早就和曹操之间有了联系!
陈氏二兄弟就是所谓的『明证』!
还听闻陈氏二兄弟是『颍川陈氏』!
而朱治和所谓的『颍川陈氏』陈氏二兄弟竟然是『眉来眼去,秋毫不犯』,不就可以证明朱治已经叛变了江东,已经是在出卖了『孙大帝』吗?
再加上之前孙权派暨艳调查江北奸细之事,顿时沸沸扬扬,一时之间喧嚣而起!
许多人纷纷上书,表示朱治怎么说都有『嫌疑』,要孙权早做决断,缉拿朱治!如是朱治无罪,就调查之后,不就可以证明其清白了么?若是朱治有罪,便是及早防范,避免衍生祸端!
这样的进言,是不是很有道理?
而且刚好孙权之前对于朱治,也略有一些不满,便是下令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