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凯瑟琳·德纳芙意外给伊夫·圣·罗兰和皮埃尔·贝杰带来了好消息。
当天她和宁卫民、松本庆子商量好了投资圣罗兰公司的大致框架,开车一回到自己的庄园,就极度兴奋,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她的朋友们。
她得意洋洋,用炫耀的语气声称自己找到了一个来自东方的富翁,愿意给他们的公司五亿法郎的资金来顶替那些撤资的投资人。
但目前的问题是五亿法郎,人家只能逐次分批付款,大概可以在四个月内付清。
而且最终确定下来,对方还需要就占股比例,以及一些合作条件,和她的两位朋友面谈。
她就是这么说的。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消息一传过去,就引起了圣罗兰公司的东家和大掌柜的震动。
对于伊夫圣罗兰这个公司的创始人来说,因为他不参与公司的实务,只知道公司缺钱的境况有希望得到解决,这件事大大的缓解他的抑郁和精神焦虑。
然而对于总经理皮埃尔·贝杰,这个每天都在操持公司经营,干得都是实际事务的人来说,效果却是恰恰相反。
他没有艺术家的天真,和LV的总裁亨利·拉卡米耶完全是两种人。
所以他既要担心凯瑟琳·行事草率,会引狼入室。
而且他也明白,这种面谈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还需要自己去做大量的账面工作。
何况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凯瑟琳·德纳芙又继续给他们打电话,居然又补充了一个情况。
说那位东方富翁是来度蜜月的,因为签证问题,恐怕在法国逗留不了多久了,怕夜长梦多,希望能尽快安排见面。
就更是让皮埃尔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冗长又吃力的工作。
皮埃尔必须把不方便对外人揭示的一些经营数据给隐藏起来,但又需要给这位东方富翁带来投资信心,让他看到圣罗兰的商业潜力并没有枯竭,而且在成衣市场有天然的品牌优势。
哪怕创始人的身心状态并不好,可市场还是对这个品牌买账的。
于是皮埃尔带着公司的财务人员火急火燎的忙和起来。
作为模范老板,他也是主动加班的,这点和华夏人没什么区别。
连财务人员都下班了,他还在埋首案牍。
足足一天一宿,直到忙到大天亮的时候,所有东西才算基本都准备好了。
但是还是只能把会面安排在这一天的晚上,因为皮埃尔太累了,他需要补觉。
不过令人没想到是,更可悲的是,当这天晚上,经过凯瑟琳·德纳芙的引荐,皮埃尔·贝杰和伊夫圣罗兰,终于和这个神秘的东方富翁还有他的新婚妻子见面之后。
皮埃尔这才发现,自己兢兢业业的努力好像基本全白费了。
因为对方对他提供的财务数据根本兴趣廖廖,只是关心了一下公司负债率和营业利润,就把他精心整理的财务报表和相关文件放在一旁了。
对方甚至没有要求详细阅读这些文件和思虑的时间,就明确提出想要投资,希望马上直奔主题进入实质性谈判。
这种有违常理的爽快虽然是好事,可皮埃尔却难免会有一点憋屈,甚至为自己感到难过。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对方应该表现的更慎重一些才是真正的有诚意。
“先生,你不仔细看看吗?按照通常的做法,你得先充分了解我们公司的财务状况,我们双方才好谈判的。否则的话,我很怀疑您的投资信心能维持多久。我们需要资金不假,但挑选股东也是慎重的。我可不希望过一段时间您会后悔,又向我提出撤资的要求……”
哪知道宁卫民却轻描淡写的说,“真的没必要,这件事是凯瑟琳促成的,我相信她。更何况圣罗兰先生和这家公司声名遐迩,投资这样的公司,我更看重的不是短期的财务指标,而是品牌的价值和公司底蕴。所以我的诚意,贵方是不用怀疑的。我能向贵方保证,我绝不会撤资。所以我们还是省点事吧。这些指标文件我会带回去慢慢看,但我们现在应该去谈些实质性的问题了。”
这话既表示出了强大的信心,也不动声色的捧了凯瑟琳和伊夫圣罗兰一把,让她们两登时喜笑颜开。
然而皮埃尔却是个精明且务实的商人,他可没这么好糊弄。
尤其作为伊夫圣罗兰的仰慕者和同性伴侣,他毕生都在守护这家公司,防止宵小的不良觊觎。
宁卫民的甜言蜜语,在他眼里就是巧言令色,反而更让他多了几分警惕心。
“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无论凯瑟琳还是圣罗兰在业界的地位,都无法对你的投资安全作保。你必须清楚一件事,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最终只能有你自己来承担。坦白讲,我们公司在高定时装领域一直是行业翘楚,但要进入成衣制造领域,过程并不顺利。但为了达到上市的目的,我们只有加大赌注这一条路可走了。好些股东正是不看好我们能成功才撤资推出的。所以如果你决定做这笔交易,我们不负任何法律责任。而且万一如果成衣业务失败了,你因为损失再去找凯瑟琳,恐怕她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
应该说,皮埃尔的确是个合格的商人,他很懂得丑化说在前面的必要性。
而且无论是警告、怀疑,还是不满,都是以一种体面的方式表达的,仍然给双方都留了台阶。
甚至皮埃尔还借机把凯瑟琳的责任择出这件事外。
作为合作伙伴来讲,他这种油盐不进的素质的确能免除许多经营风险。
只是大实话总是容易得罪人的。
漂亮的女人也总是过度关注自我。
听了皮埃尔的话,尽管伊夫圣罗兰本人没有什么意见,但被牵扯在其中的凯瑟琳可不高兴了。
她是需要时刻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不能允许任何人忽视她,轻视她,这关乎她的自尊心。
于是都没等宁卫民说话,她就先一步发声谴责,就好像皮埃尔是个蓄意破坏合作的人。
“嘿,皮埃尔,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要吓走我的朋友们嘛!”
而与之相反,宁卫民的话就要讨喜得多,更合乎她的心意。
“不,我永远都不会因为损失而怪罪凯瑟琳。真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也不会去埋怨我的朋友。”
凯瑟琳立刻表示了欣赏,“你千万别介意,皮埃尔总是神经紧张,就好像他的周围全是坏人。是不是伊夫?”
结果这一下,伊夫圣罗兰登时陷入了尴尬,有点左右为难了。
“啊哈!”
而皮埃尔遭遇不识好人心的讥讽,却发出一声冷哼。
无论宁卫民在他听来不合常理的话,还是凯瑟琳这种情绪化的报复。
他都觉得愚蠢至极,他更不想看到性格软弱的伊夫也被别人牵着走。
所以他耐心全然丧尽,根本不想再给自己的猪队友”表现这种友谊万岁的戏码,就毫不客气的予以了批评。
“对不起,这位年轻的先生,恕我直言,现在我可真要怀疑你的能力还有你的诚意了。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难道你们就是以这样的态度对投资负责的嘛!尤其你准备投资的这笔钱,如果并不完全属于你的话,那么对于向你提供这笔钱的那些人,你就是在犯罪。虽然没有法官会审判你,但这绝对是不道德的行为。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态度,去背叛那些信任你,把钱交给你的人。难道就因为他们有钱?”
很显然,在说出这番话的皮埃尔看来,以宁卫民这样的年纪,还不大可能独自拥有这样数字庞大的财富。
而且他对这样的合作伙伴也没法去尊重,这有违他的商业道德,更可能带来无法预计的风险。
没错,他确实讨厌这个人,他确信宁卫民并不值得信赖。
然而就在他已经开始考虑该怎么说服两个合伙人放弃这笔投资,拒绝接纳新股东加入的时候。
随后发生的一起又是那么的离奇。
宁卫民做出的反应,不但让他愕然了,甚至是让他震撼,让他的思维几乎宕机。
“总经理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鉴于你的疑惑,我需要声明一下,我用于投资贵公司的资金都是我的个人财产。我没有任何辜负旁人的可能。实际上,我只需要对我和我的妻子负责就好了。”
“什么?五亿法郎全是你个人的资产!”
已经五十多岁的皮埃尔,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就如同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一般无二,对此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宁卫民这么年轻就拥有了这样的财富。
只是随便一出口,就差点扇肿了他的脸。
而且这还不算完,就在他觉得又羞又臊,尴尬万分的时候。
宁卫民就好似感受到他的处境似的,马上又主动对他的观点表现了充分的认可,给他的脚下递来了台阶。
“不过,总经理先生,我还是很认可你的观点的。在我看来,虽然刚才你的话充满了对我的怀疑。但也足以证明你是一个合格的企业管理者。证明你的道德过硬,值得信赖。所以哪怕我们是今天第一次见面,我倒是感到投资贵公司更安心了。”
“什么?”
宁卫民的话,让除了松本庆子的其他人统统愣在了当场。
因为见过好说话的,可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
在他们看来,宁卫民被皮埃尔屡屡质疑,句句针对,本来就有理由光火才是。
不扭身走人,拒绝谈判,就已经不错了。
没想到居然还掉头夸奖起刁难他的人来,这样的大度,他们还有点理解不了。
不过担心谈判告吹的凯瑟琳一颗悬着的心倒是终于落地。
“这么说,你还是打算继续投资了?”她欣喜地求证。
“先生,皮埃尔确实是个合……合格的企业管理者,这点我绝对能够保证。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太好了。我相信,我们会和睦相处的。”
伊夫圣罗兰这个害羞的天才,也终于有勇气插口,为老伙计背书了。
而当事人皮埃尔更是有点晕头转向之感。
不过人的秉性是不会改变的,他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合伙人,却没有急于求成。
索性直接了当的说,“先生,不好光说好听的了。即便是你对我有信心,可我对你却没有。坦白讲,我在你的身上找不到值得信赖的东西。你还必须得向我证明这一点才行。是的,我们公司目前是急需资金,但你想要真正成为股东,光有资金还是不够的。”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肃静了,现场呈现一阵不和谐的沉寂。
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他绝对没想到的是,宁卫民居然再度附和起来。
“是啊,你说的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勉强凑合在一起的合伙人是没有意义的,对一家企业的发展而言,长久来看,资金远没有人重要。所以为了能够赢得贵方的信任,我就先对我自己的投资意图做个详细的解释好了,希望能够让总经理先生和伊夫圣罗兰先生能够深入的了解我的想法。我有这个自信,我们在许多方面都是一致的。我们完全可能以一种可以相互信赖的关系成为合伙人。”
皮埃尔和其他人对了对眼神,看到就连凯瑟琳也露出不解的神情,此时越发充满困惑。
“我想,尽管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来源于何处,可我没理由反对,请说。”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却全部锁定在宁卫民身上,那么多目光汇集在一起清晰地聚焦成了一个硕大的问号——他究竟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坦白讲,我个人做出投资圣罗兰的决定,除了希望能够帮助凯瑟琳这一点考虑之外,更主要的还是认可贵公司创始人伊夫圣罗兰先生在时尚领域的成就,以及总经理先生的经营才能。圣罗兰已经是法国时尚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元素了。这样的公司,这样的品牌,本就该率先上市。而如果成功上市,带来的回报必定巨大,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至于事情的发展或许会失败,那我倒不在乎。因为百年时尚史诞生过无数设计大师,但我得说,圣罗兰先生就是最特别的一个。特别到哪怕连我这个远在东方的华夏人也清楚这一点。即便是一时的失败,也没什么,圣罗兰的底蕴会向世界证明,是金子终究会发光。”
“我没有吹捧的意思,主要从我个人的观点,我绝对认可未来的时代是属于女性独立的时代,所以圣罗兰先生首创且擅长的中性服装设计,我认为会因为时代的变化成为未来的主流。这是时代的需要。而且或许总经理先生和圣罗兰先生还不清楚,我本人也是在皮尔卡顿公司就职的,我深知成衣市场的庞大潜力。这就是我投资信心的主要来源。”
“不过,尽管如此,但我不会去插手圣罗兰的经营,不谋求董事会席位。我懂得每一家公司都有自己的特质,有自己的底蕴,特别是时尚品类的公司,更需要鲜明的风格,外人是不好胡乱插手的。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投资圣罗兰只作纯粹的财务考虑。这件事我也告知了我的老板皮尔卡顿先生,获得了他的允许。”
“而且正因为我是一个东方人,我也不可能长期待在法国。所以我选择投资的目标也是慎重的。只要财务报表不出现赤字,我是绝对不会打扰各位的。实际上,甚至连我自己都不会成为圣罗兰的股东,我会把这五亿法郎购买的股份全都记在我妻子的名下。不为别的,就因为我的妻子自主投资电影,而电影行业的风险太高了,我的诉求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要让我的妻子能拥有一份足以保证她永远富足生活的资产。圣罗兰如果上市,那么应该能做到这一点吧?”
“至于我最后要声明的是,我的投资初衷是为了朋友来帮忙的,不是来捣乱的。我追求的只是能和各位和睦相处,有关股权占比的公平报价,一个能够长期与大家分享利益的权利而已。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怎么样,我们彼此的要求有差异吗?诸位还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席话说完,都别说圣罗兰的三个合伙人动容了,心动了,就连松本庆子都感动了,激动了。
毕竟这些话,宁卫民之前对谁也没说过。
想想看,哪一个女人对丈夫动辄就送五亿法郎的大礼能保持镇定的?
更别说,还能让她摇身一变成为法国时装品牌的股东了。
这笔交易要真做成了,哪怕对于她的名气,和电影事业都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只不过对这一点,凯瑟琳多少也有点嫉妒。
毕竟她的感情生活经历的全是渣男,她的股份可全是自己的血汗钱换来的。
看着别人居然这样的好运,她难免不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