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了一缕火星,落在原野上。
熊熊大火烧去了炽热一夏的生命。些许绿芽从土里钻出,它们也不知是否能过得冬。
马车在灰烬中继续北上。
迎面吹来泥土与灰烬的清香。
杨暮客揉着大腿坐在车厢外,社稷神化成一只鹿在黑色的原野上奔跑。
灰烬中爆开无数草籽任由秋风播撒四方。
远处还绿的树招摇。
兔子钻出地表,去追逐。不远处狼群从树林里归来。
巧缘释放着天性,它此时便是原野中的精灵,拉着一辆大车。
黑色衬托着朱红与鎏金的车厢。
季通随着车子摇晃而摆动着身子,他睡着了。太阳不再炽热。几日在外行程他皮肤重新变得黝黑。胡茬有些卷曲。
小楼将一封信件放在千机盒中。这是昨夜便写好的。
中元节将至,冀朝京都府决定在人民公园竣工之时,选择此处为中元祭典的会场。
数十日,数万人协作。这是新皇登基盛景,京都府要求便是当做开元盛世来做。小楼要求要请画匠作画一幅,要制成历书分发。
杨暮客视线从那鹿身上移开,不远处便是山林。
入崇山峻岭。冀朝北方多丘陵。
许是因为赶路太快,错过了许多郡城。
荒野中也有人烟。离群索居的他们背着柴火上山下山,他们日出而作,他们日落而息。他们不曾见过妖精,也不曾见过鬼神。
他们也祭祀,他们也书写。他们的生命中有诗歌,他们辛劳时也欢乐。
这样的人越见越多。
杨暮客暂且忘却了那九成之怒。
季通路中向小楼建言,可以办产业帮助这些散居的人。玉香说,也许这些人正是从那勾心斗角中逃离。
杨暮客没有能力去评判孰对孰错。小楼只是笑笑,不曾评说。
新秋十五。中元鬼门开。
年之中,待收成。儿孙孝,不归魂。山坟几桌贡品,夜静无人来取。闲时话人情,夜半游鬼市。
杨暮客穿着青衣道袍背着法剑,游荡在青绿鬼火点亮的黑夜中。
周围的鬼迷茫地游荡。鬼市之主被数十个小鬼杠着台子游走在鬼市街道正中。
台子上鬼市之主两旁有两个童子,一个用禾穗洒水,一个抛洒糕点。杨暮客站在一群鬼中间,看着鬼市之主路过。
而后他悄悄地跟了上去。身后的那些鬼被洒出的水滋润,俯身捡起糕点叩拜鬼主。
可惜这些水对杨暮客没用,那些糕点也是阴气所化,杨暮客碰都碰不着,莫要说去捡了。在这鬼市之中,他更像是一个鬼。
跟到了鬼市尽头,便是鬼主的阴宅。
大门朝西开,一头成精的老牛拴在柱子上把门。
杨暮客欠身给老牛作揖。
老牛开口言道,“你这人儿来鬼市作甚。惹了一身秽气,下山小心摔跟头。”
杨暮客呵呵一笑,“贫道云游修行,百无禁忌。”
“你若见我家主人可以进去。”
“多谢。”
杨暮客抬腿迈过门槛,方才那台子上的小童热切地迎接他。门廊下头站着一排纸人,这些纸人便是刚才杠着台子的鬼魂附身之物。
小童脸色苍白,穿着白色小袄,棉裤虎头鞋。端得惹人爱。
“道长里边儿请。我家主人刚才就见着您了,到了家中便差我在此候着。言说您要做客。”
杨暮客伸手揽下借来的灵炁,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香,离火诀点燃香烛递给小童。小童抱住香烛后,杨暮客才伸手摸了下小童的头顶。
“长不大,莫要怕。过此夏,种茶花。闻香气,有妈妈。”
小童没听懂杨暮客的话,但能听出言语的暖心情谊。他领着杨暮客来到了正堂。
“老爷,孩儿把道士领来了。”
那老鬼赶忙起身,“哎呀,贵客来临,蓬荜生辉……”
杨暮客迈步进屋,拱手作揖,“鬼王客气。”
对。这个鬼市的鬼主是鬼王。此地鬼域已经自成一体,这也是凡间如阴间,其余众鬼皆不可见杨暮客的因由。正如两虎相见,非地盘之争,不需斗上你死我活,但二者相视便知彼此危险。杨暮客也想瞧瞧,这鬼王与自己有何不同。
但初次近前相见,看不出许多。老鬼身着锦袍,非灵炁幻化,而是实物。有肌骨,有皮肉。眼窝深陷,双眸浑浊。
老鬼上前拉住杨暮客的双臂,将杨暮客拉到桌椅旁,邀请杨暮客落座。另一个小童将茶水糕点端上来。这些俱是实物,茗香袅袅,花糕香气袭人。
老鬼的双手长着黑色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端起一杯茶放在杨暮客的桌边,又推了推盛着糕点的盘子。
“贵客请用。”
杨暮客端茶润喉,的确好茶。与玉香平日里准备的分毫不差。“贫道道号紫明,敢问地主名号?”
“鄙人李悦,字德龙。曾是一介书生。”
“贫道南来一路,都不曾见过有鬼王。不知地主修行多久,为何流连于此,不出中州,求长生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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