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因小道士的话陷入了沉寂。
赵蔽不明所以,吃惊地看着裘太师。
裘太师讶然小道士竟敢掺和冀朝政治。
杨暮客大放厥词之后长吁一口气,他没想等二人回应。一把拖过桌子,往杯子里倒了一碗水,拿着捡茶叶的镊子当香烛戳进了水杯。一个简易的供桌。
杨暮客象征性地掐着灵官印,“请过往天神注视。”
而后杨暮客放松地看着二人,静静地诉说,“人道有神道归正,贫道请了神官注视。二位莫要以为这世间存在秘密。今日之事,有天道鉴证。”
裘太师还没想明白杨暮客的目的,但明白不能任由杨暮客继续主导下去。他拍了拍圣人肩膀,插手作揖,“道长东来路上种种行径与众不同,想来只为功德。”
杨暮客抬眼看了看裘太师,“晌午裘太师说,欲为客,责不存,欲为主,任唯亲。贫道此时再加一句,取其中,滑如油……”
裘太师仿佛并未被杨暮客拆穿一样,“道长,你之罪无可辨别。”
杨暮客背过手去,看着赵蔽,“先不谈贫道之罪。赵蔽,贫道准备问你三个问题。”
赵蔽紧张地看了看裘太师。裘太师轻轻点点头。
“向上看白墙,眼中可有飞虫?”
赵蔽如杨暮客所说,抬头,他看到了飞虫。
杨暮客不等赵蔽回答,继续问,“闭眼倾听,屋中桌椅是否咯吱作响?”
赵蔽闭上眼睛,起初听见的是耳畔的呼吸声,而后是脉搏声,果真,能听见桌椅在咯吱作响。
杨暮客继续说,“睁开眼,说一个你最记挂的名字。”
赵蔽睁开眼,窗子的阳光有些晃眼。他本想说贾小楼,但贾小楼并不是他最记挂的,那个名字他说不上来。他最记挂的竟然是那夜袭击他的那个宫女。无声无息,那个女子在世间消失了一般。还有一个人,就是他曾经身边的小太监也不见了。赵蔽张张嘴,小声说,“李胜……”
“李胜是何人?”杨暮客追问。
“我身边的小太监……”
杨暮客伸手一抓,从阴间里抓出了李胜的鬼魂。
裘太师看不到鬼魂,但赵蔽看到了。赵蔽吓得脸色发白。
杨暮客松开李胜的鬼魂任由游神拘走。杨暮客这时才跟裘太师说,“太师大人,可知贫道方才三问有何深意?”
裘太师摇了摇头,“老夫不知。”
杨暮客嗤笑一声,“赵蔽你以为你是圣人。你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墙上所见飞虫乃是你睡眠不沉,眼中异物。世上之人,八成有此病。至于你听见的异响,只是你心绪不宁所得幻听。贫道不知李胜是谁,但你竟然为了一个小太监挂念不已。可见优柔寡断。裘太师,这便是你们选出来的圣人。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还是那种最易受人蒙骗的普通人。”
赵蔽看着小道士的面容,忽然觉得异常熟悉,原来他并非在贾小楼那日被召进宫里才首次见过。他曾在梦中见过此人。赵蔽更害怕了。
裘太师此时才听出来,杨暮客三问不过就是民间骗术。再看赵蔽,痴傻入其瓮中……老头儿心中羞怒,此人当真难成大器。
杨暮客仿佛当赵蔽不存在一样逼近了二人,赵蔽慌张地躲在了裘太师的背后。
小道士与裘太师身高相仿,二人站直了对视。
裘太师嗤笑,“大可道长所言皆是左右而言他,以为如此便能避罪?”
杨暮客面无表情地说,“圣人当守虚,已故圣人赵霖造出一个提线木偶交给尔等,无可厚非。但这线绳尔等却不谨慎照料,被他人拿捏。”
裘太师又摇头,“道长混账之言,老夫给你再添一罪,言语不敬先皇。”
赵蔽在裘太师身后听了却更加慌张,那一夜在教坊司戏园子里吃茶,难不成……不是一场梦?
杨暮客咬着牙齿,“罪……罪……罪!你言语里贫道只有罪。你裘太师无罪?你身后所谓的圣人无罪?”
裘太师坚定地看着杨暮客,“老夫何罪?圣人何罪?”
怒意九成!!!
杨暮客哈哈大笑,“尔等数千年来与那些不世富足者同流合污,如今颓势不可挽回,便清算干净。若论其罪,裘家其次,你背后的圣人氏族,首当其罪!”
不知何时起,杨暮客竟然一手提着棒槌,一手提着一把剑。
天上的游神目光紧盯着国神大人。岁神殿执岁将军手持长锏悄然落下。
裘太师看到了剑,些许慌张。他左脚撤了半步,身子前倾。似是准备对抗。
人道大势在酷热的季夏凝成了一股气运,南离之火似在丛林中的篝火里聚集,似在城墙上的烽烟里聚集,似在长夜的明灯里聚集。
杨暮客他仿佛一只在人道之海中飘摇的小舟,他看不到岸……
好似过了很久,杨暮客只是一手持着棒槌,一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裘太师。
裘太师眨眨眼,年迈的身骨因久站发出咯咯蹦蹦的响声。他往前走了一步,“道长,您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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