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一段路,绿植渐少。东面吹来的沙土细若粉尘。
再走没多久,临近傍晚之时。东北乌黑一片,南面是稀疏的低矮灌木丛,再往南能看见黄澄澄泛绿的草场。一群野骆驼俯身吃草。
今夜便是在此安营扎寨。夜里风大,罡风将冷风压成气旋,裹着尘土吹向南方。
杨暮客站在草地里闻到了一股萧煞。这是数十万年前的萧煞之意。面相北方,这片黄沙旷野曾是一个文明繁荣之地。他观天象,脚下曾为滨海,大江入海之口。西南上古水汽未散干净,那所谓盆地猴国古时想必是一片汪洋。沙中暗河大江涛涛,阴间无数迷失的神识熙熙攘攘。这是无去处无归处的魂魄被囚困等待消亡。
难怪卢金山要在黑砂隔壁建立别院。有现成的阴河,设立阴府不必重新开拓阴土。新任的城隍可以拿这些现成的神识当做神魂练手。虽然它们不可往生,但湮灭归息也算是功德一桩。
果然,杨暮客站了一会儿福水子乘风而来。
“晚辈拜见紫明前辈。”
“免礼。”
杨暮客掏出一个蒲团坐下,伸手示意福水子也坐。福水子席地而坐。
“贫道让尔等为难,不知福水子可曾挂念贫道?”
福水子笑笑,这年轻的长辈嘴巴当真不饶人。“晚辈一心忙于事业,不敢分心。”
“诶……这话不中听。你在那船上就不似个专心事业的修士。放着一船妖精不顾,人到处乱跑。这才离开船,贫道就算信你三分热度,可难免心疑。”
“前辈教训得是。”福水子憨笑点点头。
“船上那些罪户现在如何啊?”
“晚辈已经非是海中值守,当下升了级别,改做镇守了。”
“恭喜恭喜……”
“多谢前辈。”
杨暮客抬眼看着他,“那船中还是有几个与贫道相熟的。也算是一段因缘。你若有机会见着新去的值守,言明照顾一二,可否?”
“晚辈明白。”
既然话开了头,杨暮客有些疑问便开口问了,“这黄沙之下原是何地?”
福水子将一部天地文书取出。杨暮客看着眉毛一挑,霍……这福水子当真是大人物了。
福水子用天地文书演化了数十万年前的土地风貌,成片沙海是连绵的沃土,无数植被覆盖其上。杨暮客看到了木偶在田间作业。尸傀搬运货物。这尸傀可见白日,明显非同一般。
“前辈。此地之国虽不大,但人口众多,寿元三百。掠夺天地资源,欲壑难填。欲往中州扩张。征战之下,一国覆灭。”
杨暮客看着那国度在战争中狼烟四起,尸横遍野。即便是荒无人烟了,天空中巨大的阴影以一掌拍碎了山河。
而后杨暮客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何以寿元三百?”
“改命宫,调肉身体资。”
啧。杨暮客眉头紧锁,这特么是修改基因序列啊。“凡人修改命宫,不求循序渐进,注定了世道崩毁。如此胆大包天,修士不曾干预?”
福水子抿着嘴,“这……数十万年前曾有一伙修士,名为元丹学派,元丹学宫尝试探寻生命之秘。世间各地造成大乱。太一门与天道宗合力剿灭。”
有点意思,杨暮客听完瞄了一眼福水子。“正法教为何不干预?”
“这……”福水子一脸为难,“探求生命之谜,自古有之。正法教并未对此立法问道。”
“当下依旧如此?”杨暮客似乎看出来福水子心中也有不满。
福水子的确觉得,正法教应该先于天道宗和太一门,针对这等行径进行辨别。听了杨暮客的话,福水子心中很是为难,既想表达自己有批判之意,又为难于正法教并无典籍立论。
福水子长吁一口气,对杨暮客说,“元丹学宫已经覆灭,典籍尽数销毁。天道宗对此行径防微杜渐,所以正法教不欲干预。”
杨暮客呵呵一笑。这话说得,明明是天道宗抢了正法教的活计,你这个正法教旁门弟子还帮着天道宗唱赞歌。
福水子看出了杨暮客的讥讽神色,无奈再道,“元丹学宫也并非邪门。只是激进了些,当下内丹外丹法,皆出自元丹学派……”
“行了,贫道听了故事,心满意足。你若有事便直说,贫道等等便要歇息,明儿一早还要早课呢。”
福水子其实很喜欢这个小前辈的直率,他站起来撩起道袍前摆,干脆地跪在草地上磕了个响头。“晚辈多谢前辈扶礼观对我等扶持。”
杨暮客坦然受之,哼了一声,“我与邪神结下梁子,我若说出于好心,你也不信。你需记得,要还那北边一片靖宁。当若贫道日后修行有成,去那云游不合心意。便是你寿终正寝,贫道都要把你神魂从过往时空里抽出来鞭挞一番。”
“晚辈谨遵教诲。”
“没别的事儿了吧?”
“没有。晚辈告辞。”
福水子离开后杨暮客琢磨了下数十万年前的故事。
用生前的话来说,那个元丹学派的试验场是一个不可持续发展的国度。被修改命宫的人会有“排异反应”,即便那些国度的人适应了“排异反应”。那么整个国度也会变成世间的异常,若征战天下打赢了一切,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不能的话,那这个国度会被天道的“排异反应”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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