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一行人离开时无人相送。
夜半起阴风,阴差忙着收拢亡魂。正法教游神还在处理大阵损毁产生的妖氛。
季通驾车未走来时路,从东边绕城一周,上了官道南下。
过默江,默江拱桥未断,疾驰过阕阴山。行至子时,停车歇息。
此时于郡南阕阴山山阴,南边是阕阴县。阕阴山地处震中,山体滑坡,前路满是碎石。玉香下车转了一圈,立下阵法。灵炁可阻高山落石。
丑时,季通睡得正香,忽然听见淅淅索索的声音。他即刻睁开眼睛坐起,抽出枕头下面的骨朵。
小祖宗说过,灾后多妖邪,夜里睡觉要小心提防。季通不知道是否真的多妖邪,但他知晓一定多人邪。数年行伍,数年捕快,他早就见识过人心叵测。平日里好的,善的,遇着灾情,也许只因为一口饭,一句话,良善不再。
玉香所立阵法能防落石,自然也能防歹人。几个人绕着马车走几次,渐渐发觉怪异。那些个拦路的巨石怎么绕都绕不开。
季通手持骨朵匍匐前进,背靠着碎石坐起,侧头看了看外头。乌漆嘛黑,也看不见有几个人影。深呼吸,静静埋伏。
果然没多会儿就有一个人悄悄地摸到了季通边上。季通骨朵往那人腋下一插,以擒拿姿势将那人抓了进来,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塞进那人口中。忽然季通觉得面上一凉,那人竟然拿着一把长刀向后刺,但因胸肩被控制无法找到刺击角度。季通二话不说松开骨朵推向那人下巴,用力一顶,塞进那人嘴巴的拳头也带着用力。咔嚓一声。断气了。
将尸体拖到一旁,季通换了个角度继续在碎石后伏击。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再一探头,那些个黑影竟然悄悄地往后退呢,眼见要退到坡下。季通并未去追,深夜里他可以埋伏他人,他人亦可埋伏他。走到铺盖那边,取出一盏灯点着后看了看被他折颈的贼人。面目年轻,掰开下巴看了看牙齿,牙齿龋齿严重,牙龈萎缩。合上下巴然后抓着死尸的手掌,手掌粗糙,指肚均有老茧。
基本可以判定这是一个农人。生活拮据,肌力不足。但那把长刀却与他的身份并不匹配,这不是屠户的刀,也不是烹饪所用的菜刀。而是一把防身兵刃,不是军中制式刀兵,也不是捕快所用公器。这人要么是已经抢夺了一家富户,要么是富户派出来寻找吃食的奴隶。
遇着此事季通不准备再睡了,熄灭灯火。换了块石头靠着闭目养神。
而此时杨暮客站在山巅跟一个野鬼谈笑风生。
“过了今晚就要醒了非毒,要贫道陪你去接么?”
野鬼享受着阴间的凉风,“非毒是什么?”
“正如贫道当下,淫思散于无形,独留专注之魄。”
“淫思皆散?好无生趣……可否不接?”
非毒摇了摇头,“便是你不去接,它亦会自找上门。”
“哦。那便让它找上来吧。”
与杨暮客的非毒对话的是一个书生,就埋在这山脚下。杨暮客看到这个蹲坐在山头仰望星空的孤魂,不知为何倍感亲切。坐在车中非毒腾身而起,那孤魂见了非毒也不惊讶,只是点头。二者相视一笑,仿佛认识已久的老友般。孤魂邀请非毒落下。
孤魂今年十五,死前乘马报信阕阴县守备军营地,前往施救。在前往益岔郡城传信的时候,被掩埋在这山脚下。
杨暮客以天眼望炁,这孤魂命格具根骨。孤魂死后清明,聚引灵炁于山头,能观星象炁脉。怕是生前是个修道的种子,可惜了啊。
“待七日满后,你欲为鬼修,还是往生?”
“鬼修当如何?往生又如何?”
非毒笑了笑,“为鬼修便是了今生之愿,尽今生之缘。造阴宅延绵阴寿,徐徐图之。后学而成道,可为神官,可入阴府。若是往生,此生一笔勾销,说再无牵挂是乱说。但胎中迷,你非你,你犹是你。如那河水中棉絮,被冲上了岸,晒干后从那头又入了河。”
孤魂眼睛一亮,“你这比方当真有趣。如飞絮入河。美矣……飞絮既上了岸,何不于岸上生根?”
非毒答,“岸上生根,那便是鬼修。与凡俗再无瓜葛……”
“为何凡俗是河,非凡是岸?”
非毒答他,“时光为川,川流不息。当死时停于岸,生时方入水。起起伏伏,无尽也。”
孤魂点了点头,“那小生意欲入水。水流裹挟泥沙尽下,留河道。小生还未留下什么,怎甘心为那落岸泥沙?”
“那今生可有心愿未了?”
“太多了……”
“说说,没准贫道可在你往生前满足一二。”
“书中说,岑粱木所做积木能动。家父说待中州商队再来之时买给小生。卢先生留下的课业还没写完……”孤魂面露羞色,“卢先生乃术数大师,他出的题目太难了。堂妹要默酿县的醋,她最喜吃蜜果蘸醋,酸甜可口。小生没买,身上的钱都买铁环剑了。把玩几日落在了教谕家中。与刘存合相约一同去周上国游学,他总考试不过。小生答应陪他读经,今年开学要爽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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