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念成诗忆锦年 第二十六章 此生只为一人去（3）

这样看来，她总是跟自己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什么道德理智，也不是为了什么家族荣誉，或许只是因为曾经受过伤害，所以才要连他也防备，以此来保护自己？

可是她曾经是那样洒脱的人，天性热情而又偏爱自由，以至于世人对她生出了放荡不羁的印象。若是因为一个人，便守在那山中，不再过问世事，那未免有些太委屈。若是因为一段情，便从此禁锢自己，不敢再放开心扉，甚至连正常的人际来往都要小心翼翼，那未免有些太可怜。

若这些推测都是真的，他贺儇想做那个拯救她的人。

可是，在这之前，他首先要拯救自己。没有自由，何谈拯救？就现在情势来看，是她在拯救自己。

他看着窗户，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

今日没有雾。

那粥已经冷了，但是依旧甜。

而煮粥的人此时已经袅然下山，朝着那西海灵岛所在之地赶去。

姑射仙子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姑射山的，近万年来，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山下的小镇。多半时候是去沽酒，或者有时候山上实在是太冷清了，她便下山去沾沾人气，感受一下生命的躁动，让自己知道她尔朱林樰还活着。

山外的世界看起来和万年之前一模一样，似乎没什么改变。而她知道，这世界早已是沧海桑田，人间已经换过不知道多少个世界。对于她来讲，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对于凡间之人来说，最希冀的便是延年益寿，他们有句话叫做“寿与天齐”，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像她这样与真正与天地同寿的人，却往往盼望那只有一世的生命。因为时间少，所以更加显得珍贵。

对于她尔朱来说，只需要百年即可。可是偏偏老天让她生在了这样的家族，若没有变故，一生平安，她的这一生未免太过漫长了。

尔朱心里着急，所以并未在路上耽搁，她径直朝那海岛上飞奔。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一个海岛。那岛上一片荒芜，但是却是有人的。它正好就在原本灵岛所在的位置，但是那分明不是灵岛。

它只有灵岛的三分之一大小，岛上不再高低起伏，变成了一马平川。它就像是从海中突然升高的平台，海岛的四周都是全部是悬崖。要不是那远处依然屹立的镕金崖，她实在是不敢确定，这个小岛就是她曾经待过的灵岛。

她落定小岛，地面泥泞，给她的白裙子沾上了点点黑泥。这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姐呢？还有信云的孩子呢？

即使那日师姐专门赶到姑射山跟她道歉，她也依旧没能原谅她。因为在她看来，花素问乞求自己原谅这件事，原本就是不可原谅的。所以尔朱没看花素问的那封信，她很想烧掉，可最终只是收了起来。

或许，到某一天，当岁月流逝的她已经再记不起往事之时，她可能会打开那封信。

尽管她依旧有恨，但是，她依旧牵挂那个女孩儿，她是无辜的，她的母亲也是无辜的。她想着那时和信云的相遇，她是那么的好……

当年这里的人和事依旧历历在目，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是信云收留了自己。那时候的她也是自顾不暇，但是自始至终，她都坚持让自己留在这里。虽然最后结果让人凄然，她依旧拼尽了自己最后一份力气，想要保护自己。她是那样的单纯，又是那样的炽热，她是那样的看重亲情，却也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她就像一只凤凰，在遇见那个人之后才涅盘，但却坠落于情火，从此再也不能展翅……

她抬头看看天空，信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女儿，你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她。

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平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海水还是跟以前一样蓝，但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琼花殿大概是在那个方向，老槐树大概是在那里，街上热闹极了，她不常常跟师姐出来，却总是爱和她的小女信云一起出来。她循着记忆去找往昔的迹象，却除了这海的颜色，再找不出其他的来。

突然，有人跳了从她旁边掠过，径直“走”下了岸边的悬崖。尔朱想都没想，立刻飞身向前，将那人“抓”了上来。

那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被救上来之后，却并未表示感谢。她呆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这荒芜的地方，没有悲伤，也没有欣喜。好久，她才瞥了一眼尔朱，却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尔朱看她大约不会再跳下去了，便准备离开。她本欲在此找到蛛丝马迹，但是看来，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老婆见她要走，终于开口了。

“你是来找花家人的吧。”她说着说着突然笑了，“我就知道，这人啊，就是命贱。哪像你们做神仙的。我们就连那做妖的都不如，要不是那大鸟救了我，我也就看不到你了。”

她的笑声有些凄厉，听这话好像是这海岛上原来的居民，尔朱想着她或许能知道一点事情的原委。

“老人家，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尔朱看着她说道。

“老人家？你叫我老人家？我李大美今年才二十六，你叫我老人家。”她说着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捋头发。

尔朱有些无措。可是面前之人看样子确实是老人家，头发蓬乱，面目憔悴，看那风霜模样，怎么也有五十好几。要是在凡间，这年纪早就是奶奶辈的人了。她原本就不怎么或说话，常常是自己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此时便显得有些无措。她不怕那些强势之人，却在面对弱小之辈总是充满怜惜。她不好再离开，只好站在那里等那人安静下来。

“我是这镇上的媒婆。真是造孽哦。我听说是那饕餮山上神仙打架，才使得我们这个岛沉了。”她边说边哭，有些语无伦次。尔朱好容易从她的话中理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这灵岛果然如传言的那样沉没了，而现在这岛据说是一个张姓老头变的。那便是张开无疑了，张开不仅是信云的好友，也是她不多的可以称得上世交的朋友。他一向宽和仁慈，没想到连死也这样壮烈。尔朱看了看脚下的黑土地，那些伤心便又变成欣慰。或许比起永生，他早就想得到这样一个归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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