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火,让一切归于平静。
玉衡死了,慕青死了,那甚嚣尘上的流言也戛然而止。而父皇也再次一蹶不振,从此不再过问朝政,也就给了后来那场变故埋下了种子。
贺儇头晕目眩,一下子坐在地上,他歪着头看向姑射仙子,似笑非笑,直看得尔朱心生疑惑。
“你醉了。”她说道,却并未向前,始终与面前之人保持了距离。
“怎么?你不过来扶我一下?”贺儇似乎是真的醉了,他一向守礼,即使待姑射仙子与其他人不同,也从未逾矩半分,见面保持距离,常常尊称一声仙子。此时,那烈酒似乎已经上了头,给他冰雪似的肌骨添上了一层蔷薇色。他看着尔朱痴痴的笑,那双眼睛更是盯着尔朱看,一点也无平日的含蓄守礼。
尔朱一向将他当作后辈来看。她知道他之所以一个人困在深山的前因后果,所以常常不由自主对这孩子生出一些怜惜来。虽然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年纪的差异,但是分明自己都老的可以当她的奶奶了。所以,即使面对这样不寻常的注视,这样不寻常的贺儇,她也只是当作小孩子的耍赖。这么多年来,他被别人困住,而自己是被自己困住。两个同样被困住的人,应该互相帮助,互相安慰,甚至互相解救。
但是即使这些理由足以让她此时走近他,像个长辈的样子,照顾一下难得放纵自己的孩子,她也没有上前。
因为她感觉到了危险。
在所有理智之下,她感到了自己冰封内心的一丝丝松动。这种感觉很可怕。
她今日原本不欲来。她也认识那孩子,听说过,却不了解。那场大火她也是知道的,但是当时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别人再大的忧伤也不会影响多少。可是,她却不知自己为何会知道,玉衡的死对于贺儇来说是很大的打击。
偶然听说了,而自己也就这样相信了。仔细想想,她认识的贺儇,真的就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一个人。他为什么待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她很清楚。
他没有错。如果有,那就是因为他太善良、太真诚、太无私。
所以,这些年来,自己也有意无意的想照顾这个晚辈,好在他并不似别人所说的那样自我封闭,拒见任何人。她能感觉到,自己每次过去,他总是欣喜的。
今早起来,雾气很大。今日是玉衡殿下的生辰,她是知道的。因为当时玉衡出生并不足月,这在天界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的。她亦有所耳闻。
她想着前几日心里难受,到山下市集买回来的烈酒。这酒其实并不是甚好酒,市井上面的,庄稼人自己酿的,糙得很。但是正适合心情杂乱的时候,那种入口又辣又呛的感觉,那种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感觉,实在是舒爽。
她想到了,或许今日的贺儇很是适合。
“我没醉,”贺儇脸红红的,依旧笑着,他挣扎着要起身,却摇摇晃晃站不稳,看样子就要倒下了。尔朱下意识地就将身子挪过去了,贺儇刚好靠住。
他扭头笑,露出一口白牙,很是孩子气,“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话音刚落,他真的倒下去了。尔朱只好伸手将他抱住,以防他跌落。她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还只是个孩子,没有家的孩子……
第二日清晨,当贺儇醒来之时,已经记不得昨天发生过什么。只是隐约记得昨天尔朱来过,还送了酒。他瞧着自己躺在床上,却并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从崖上回来的。
他正疑惑着,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我能进来吗?殿下?”是尔朱的声音,可是他仍有一丝怀疑,尔朱平日里都直呼自己名字,叫自己贺儇,今日怎么忽然尊称起来?况且自己并不是什么殿下了。
他看了看自己,衣着尚称得上齐整,便应了一声,尔朱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清粥。
“你可真是的,那酒又糙又烈,怎么就能那样喝?”尔朱看着他笑着说。
“怎么糙了,你次次来拿的都是好东西,这个自然也是。”贺儇看着她回道。
“好,唉,真拿你没办法。”尔朱摇摇头,将粥放在小桌几上,看着酒醒之后贺儇懵懂的样子,不禁好笑,却又不小心笑出了声。
“前辈,你笑什么?”他瞬间又成了那个乖巧的后辈,尔朱见状心下稍安,看来昨日他真的醉的不轻。
“我笑,谁知道那个当年雷厉风行,运筹帷幄,为家人献身舍己,为天下甘受委屈。人前温柔,人后坚强的贺儇殿下,喝醉之后是那个样子,睡醒之后又是这个样子。哈哈哈!”尔朱因为心情稍微放松,心下畅快,不禁大声笑起来。
“承蒙前辈谬赞。”贺儇也笑了,“不过,可不要称我为殿下了,我早就是戴罪之人。”
“你有罪吗?要是你有罪,那天下之人都有罪了。”尔朱笑道,语气中有些愤愤不平。
“前辈怎知我无罪?”贺儇反问道,当年之事极为隐秘,所知之人并不多。
“我自然是知道,这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尔朱看着贺儇,似乎是想到了往事,突然话锋一转,“我得走了。”
“待我梳洗,送你下山。”贺儇说话间就要起身,尔朱忙摆手,指了指那粥,“不用了,你吃了这粥再睡一会儿。”
贺儇见她行色匆匆,确实与昨日初见之时的气定神闲有所不同。
“前辈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妨说与我听。”贺儇继续问道,他不能什么都不知道酒让她走。
尔朱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说出来。
“你知道吗?西海灵岛没了。”她的神情之中有很明显的哀戚,“据说跟妖界的饕餮山有很大的关系。只是现在饕餮山到底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但是西海灵岛没了,是真的。”
贺儇当即心下一惊,西海灵岛,不就是裴毓兄的妻子花家之地吗?那……他不敢多想,看向尔朱。
尔朱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当年他和西华山裴毓的交情那是世人皆知。也正是因为这样,裴毓后来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影响。故友之妻,他必然是担心的。
“花素问并不在岛上,你放心。她的孙女据说也不在那里。说起来,我跟她师姐妹一场,应该去看看的。”尔朱后半句说的很淡,可贺儇知道,姑射仙子尔朱林樰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也绝不是对朋友冷漠旁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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