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见鬼了,大晚上的闹腾什么?……啊,局长,您来了。”
原本严肃的高大警官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戈登却没空和他嬉皮笑脸,一边越过警戒线往里面走,一边问:“怎么回事,怎么会爆发大规模火并,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高大警官露出了苦瓜脸,他说:“谁知道这帮混球发什么疯?!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打架。”
“伤亡人数怎么样?”
“死了两个,伤了十几个,现在两方正处于停火当中,我们的谈判专家在两头劝,但是暂时还没有什么成效。”
戈登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那个高大的下属立刻就感觉到心惊胆颤。
这位走过了哥谭最黑暗岁月的警长早已不是会随海浪涨跌而不断沉浮的小石子,而是那海岸线上数百万年屹立不倒的礁岩,高大,沉默,坚毅,不可撼动,不可摧毁。
他身上带着的惊人威势仿佛被发掘出的巨兽的脚印化石,让人能隔着历史长河窥得那个动荡年代百舸争流的雪泥鸿爪。
戈登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下属说:“找个明白的本地人过来。”
众人立刻一哄而散,宁可去和地痞流氓打交道,也不愿意再跟盛怒中的戈登说半句话。
很快一个人被带了过来,他表现得有些战战兢兢的,但还是对着戈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戈登上下打量着他,那个拎着他的高大警官说:“黑皮马丁,这边的人说他是个万事通。”
“警长你好,你好。”黑皮马丁点头哈腰,还摸出烟来要给戈登点上。
戈登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烟并说:“我可没空跟你打哈哈,老实交代,这块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打成这样?”
马丁也露出了一副苦瓜脸,使劲挠了挠头说:“我也觉得奇怪呢,警长,今天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我送完了一单货回来就这样了。”
“白天的时候好好的?”戈登显然不认可这个说辞,并说:“那昨天白天呢,前天白天呢?”
马丁立刻露出了一个犹豫的表情。
戈登叹了口气说:“我可以告诉你,再这么下去,这市场就别想开业了,他们打多久我就把这里封多久,看看是他们先死完,还是你先交不上房租。”
“别别别,千万别,警长,你可是个大好人,你不能这么干!!”马丁立刻提高了声调说:“这市场里还有这么多摊贩呢,总不能让他们都饿死吧。”
“你也知道他们不想饿死,那就赶紧说,那两帮蠢货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丁叹了口气说:“要是追溯到那么久以前,还确实有点问题,大概是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
“两三个月吧。”马丁抽了口烟,清了清嗓子,往旁边吐了口唾沫,脚尖在地上点了点说:“两个半月前,没错,两个半月……这附近出现了一伙陌生人,我指的是墨西哥人。”
“我在这一片长大,这边的墨西哥佬我都认识,有些是以前黑帮的打手,有些是和我一样,近两年过来的偷渡客,但总之都是熟人。”
“可是两个半月前,有伙来路不明的家伙过来了,他们看着挺有钱的,收购了一条街的摊位,还把靠近过来的小摊小贩都赶走了。”
“来路不明?”
“对,我很确定他们不是偷渡过来的。”马丁轻轻吸了口气说:“你也知道,干美国偷渡的蛇头大部分是墨西哥人,我们那边的需求太旺盛了,我过来的时候特意和他们打好了交道,不能说是打通了全部人脉,也是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那伙人来了之后,我立刻打电话问了边境上的人,他们都说没见过,难不成这年头还有走海运的?”
“我搞不清楚,也就没去招惹他们,不过本地人可没那么好欺负,他们一上来就占地盘,又不拜码头,谁能忍得了他们?”
“本地人陆陆续续去找了几次麻烦,一开始两方势均力敌,后来不知怎么的,这边一个老大的弟弟失踪了,他们一直怀疑是那帮人干的,但没证据。”
“如果要我说这两方怎么突然打起来,我觉得可能是后来来的那帮陌生人下了黑手,被本地人找到了证据,他们已经忍这帮人很久了,可能借着这个由头想把他们赶出去。”
戈登没像个正常警察一样盘问时间、地点、起因、经过、结果什么的,而是也吸了口气说:“这帮人敢这么嚣张也不是没理由的吧?他们的靠山是谁?”
马丁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用手比划了个钱的手势,戈登冷哼一声,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美元,塞到了马丁手里,撇了撇嘴说:“别嫌少,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哪儿能啊,是您宽宏大量,这事儿我保证跟您说明白。”
马丁索性蹲到了地上,这是他最舒服的姿势,一边数着手里的钞票,一边说:“本地人也搞不懂这帮财大气粗又格外嚣张的家伙是哪来的,但我却看出了点门道。”
“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挣钱,有钱的人也省着点花,出手大方的人不多,但这群人花起钱来毫无顾忌,就好像他们跟钞票有仇,恨不得赶紧把钱花完。”
“据我多年的经验,这说明他们的钱来路不正,需要尽快换成物件,否则就有可能把他们拉下水。”
“一般人我会怀疑他们是洗钱,但这帮人看着不像,说白了,我感觉他们连数都数不明白,不可能是谁的黑手套。”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年头还能赚到钱的罪犯也就毒贩了。”
戈登抱着胳膊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马丁说的是对的,现在各行各业都不好干,犯罪业界也难,抢劫抢劫抢不着钱,偷窃偷窃偷不着好东西。
大规模有组织的犯罪,最赚钱的是走私,其次就是贩毒,再加上现在大家压力很大,精神状态不好,很多人就会想找点儿能解压的乐子,毒品算是最廉价的一种了。
新泽西州的禁毒法案不严格,但也没有到合法化的地步,戈登上任以后严打有组织犯罪,本地毒贩基本都倒了大霉,不过还是会有毒品流入。
戈登也知道这玩意儿是没办法完全禁止的,留个口子就留吧,只要不产生大规模的混乱就行,否则那帮疯了的瘾君子要闹出更大的乱子。
这就能解释这帮新来的墨西哥人为什么又有钱又嚣张,但却感觉偷偷摸摸的,他们是新兴的贩毒团体,能压在绝大多数人头上作威作福,但同时又没把握能打得过哥谭警局,才会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毒品是从哪儿进来的?”戈登问。
马丁赶忙摆了摆手说:“我可不知道,警长,这问题你不能问我,我也不能回答,否则我们两个都得倒霉。”
看他这个态度,戈登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说:“你也就算了,你毕竟还得在这混口饭吃,害怕他们报复也是正常的,但你说我,你不会觉得我怕了几个小小的毒贩吧?!”
“这个……倒也不是,但是这伙人……怎么说呢……他们可有大靠山,要不您还是别问了。”
马丁越这么说,戈登越是怀疑,他对着下属招了招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美元,这可比他刚刚掏出去的厚多了。
结果马丁还是连连摆手,嘴里念叨着这钱有命赚没命花。
戈登见势不对,直接把马丁带去了车上,马丁苦着一张脸说:“您把我带这来也没用,谁都知道您找我问话了,万一您明天直接开枪了,那我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放心吧,既然你说那是大靠山,我也不会这么冲动打草惊蛇,我知道,无非也就是牵扯到了一些在你们看来不可能对付得了的人。”
“但我毕竟是哥谭警局的局长,有你们难以想象的人脉,真要动手,不会给他们反应机会的。”
马丁似乎天人交战了很久,他通过车子的后视镜盯着坐在前排的戈登,十分真诚的说:“我当然相信你会和邪恶斗争到底,因为您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正因如此,我才能站在这儿和您讲话。”
“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想的,能在这里混口饭吃不容易,而能混上这口饭就是因为如果有人来抢我们的碗,我们甚至能像人一样报警申冤,而不是像条狗,随便被人打死扔进下水道。”
“但这事确实没这么简单,警长,我来自瓜达拉哈拉州。”
最后一个单词一出,戈登的眉头拧成了一条线,他立刻意识到马丁是在说什么。
“你和**军有关系?”
马丁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说:“在我的老家,毒贩比上帝还强大,从前他们让我们种什么我们就得种什么,谁敢不听话,就是一把火连地带人一起烧了。”
“正因为我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我才知道他们现在这种偷偷摸摸的状态才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有人让他们怕。”
“既然你知道他们怕我,干嘛还遮遮掩掩?”戈登问道。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让您参与到这些事当中,既然您知道革命军,那就知道这场斗争的分量,一旦参与其中,绝对无法脱身。”
马丁把手按在前排的座椅上,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后视镜当中戈登的眼睛并说:“您完全可以把这事当做是简单的火并处理,而不是非要去关注其中一方是什么身份,不是吗?”
马丁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戈登完全地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伙毒贩出现在哥谭必定和墨西哥局势有关,而迄今为止,墨西哥局势还是连大国都不敢明目张胆伸手干涉的泥沼。
戈登已经在哥谭的警务系统干到头了,他已经变成了最臭最硬的那块石头。
但把这块海岸边的高大礁石扔进整个宇宙依然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这件事的凶险程度远远超出戈登所能主持的正义的范围,马丁不希望他参与进去,希望他仍如往常一样护佑一方平安就行。
戈登会怎么选呢?
这块顽石还能怎么选呢?
戈登停顿了一秒,起身从车门的格子里翻出了一包烟,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好烟的香气在车子内部弥漫开时,马丁抽了抽鼻子。
戈登用一侧的虎牙咬着嘴里的烟,越过座位把剩下没抽的朝着马丁递了过去,又用粗糙的手指把嘴里的烟拿出来,呼出一口烟雾说:
“现在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就这些了,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