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如今我们杀了刘高这厮,花兄弟又攻破清风寨接出家小,已然形同谋逆。”
“青州府知府慕容彦达一旦得知此事,大军旦夕便至。”
林轩淡淡道:“既然如此,等其兵溃之时,我等正可顺势取这狗官性命,也好借此扬名。”
“……大龙头可有什么退兵妙策?”
宋江怔了怔,有些艰难的问道。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对一州一府的官兵围剿,还如此淡定的山贼。
甚至,别人大军都没来……
这边已经在计划怎么弄死知府大人了。
这世道,已经这么狂野了么?
好吧,你们都是高手!
就算打不过,也可以轻轻松松的全身而退。
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可我……,怎么办?!
宋江想到这里,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越发郁闷。
“青州当下的武将里面,也没几个厉害人物。”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押司尽管放心便是。”
林轩微微一笑:“老黄,麻烦你一趟,送宋押司回房休息吧。”
“既然如此,在下的身家性命都拜托给大龙头了。”
宋江心中郁郁,只好道一声谢,让黄裳把他推出草厅。
他倒是想休息来着。
可他现在这样子,跟残疾没什么区别。
万一出点意外,跑都没法跑……
运气再差一点的话,官兵直接一把火烧了这寨子。
那自己直接变成烤鸭了!
光是想一想,宋江的血压就不由自主的升上来。
压根没法安心睡觉啊!
“好了,宋押司早些休息吧。”
“自古雄才多磨难,你这人虽说本事平平,但能大难不死,到底也是有几分气运的。”
黄裳将宋江身体摆正,淡淡道:“若能好生磨砺一番,说不定也能有一番成就。”
“……等一等!”
宋江呆了一下:“黄大夫说在下本事平平?”
“难道老朽说错了?”
“宋某自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敢问……”
“那你手脚怎么断的?”
黄裳也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打断道。
“这个……”
宋江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吹武力值确实没什么说服力,只好改口道:“宋某自在郓城县做押司,刀笔精通,吏道纯熟,莫非不算本事?”
“伱们郓城县衙门有几个押司?”
“共计八人。”
“哦,一县之地,便有八名押司……”
黄裳想了想:“那我大宋境内,这押司岂不是有数千人之多?也算不上什么啊。”
“……宋某自幼苦读,锲而不舍,可知天下之事。”
“可有功名在身?”
“……不曾。”
宋江斜了黄裳一眼,心中越发恼火,忍气吞声道。
北宋的进士功名,是很卷的。
但一旦登科,必然是官身。
谁会问一個书吏有没有功名啊?
这不纯纯的恶心人么?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不是宋江猛然想到,自己还得眼前这老头帮忙正骨换药……
否则,已经骂了出来。
“既然宋押司并无功名傍身,那也谈不上有多少刀笔功夫。”
黄裳笑了笑:“这么说来,老朽让你知耻而后勇,也没说错吧?”
“黄大夫谈吐不俗,教训起在下一套一套的,莫非黄大夫有功名不成?”
“老朽自然是有的。”
“所以啊,这功名本就……嗯?”
宋江差点咬到舌头:“你、你刚刚说什么?”
“这是老朽的告身,给你看看也无妨。”
黄裳从怀里取出一卷绫纸,在宋江面前摊开。
告身乃唐宋时授官的凭信,类似后世的任命状。
上面记载了任命者的户籍出身、经历、出生年甲以及中书省的任命词。
由告身院制作,经过多层防伪技术,绝难仿制。
“你、你……您老……是状元郎、端明殿学士?”
宋江呆呆的用双臂将告身展开,看的汗流浃背。
以他身为押司的专业水平,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告身真的不能再真了。
可是,既然这告身是真的……
宋江脑子嗡嗡作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是老夫。”
“罪人宋江些许小伤,竟有劳老……老先生亲自包扎,实在是罪该万死!”
宋江猛然反应过来,径自从床上弹起,用膝盖和手肘支撑,向着黄裳连连磕头。
“你有病么?”
黄裳眉头大皱:“躺好!省得老夫还得给你再包一次,耽误老夫练武。”
“……小人不敢!”
宋江吓了一跳,老老实实躺回去。
想到堂堂状元郎亲手给自己包扎伤势……
宋江感动的差点哭出来。
暗自决定,以后把这些纱布当做传家宝,留给后人。
没办法,宋代民间对文人的崇拜,是深入骨子里面的。
“你这蠢人知道老夫的身份,便这般前倨后恭,倒也好笑。”
黄裳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你且说说,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
宋江:“……”
这个问题,差不多等同于为什么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甚至,涉及到终宋一代,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价值观。
久而久之,民众都习惯了文人的地位尊崇。
但真要把缘由剖析清楚,其实还是很难的。
至少,宋江肚子里这点货,还说不清这个道理。
“所以老夫没说错吧,你这人不学无术,却还满脑子愚忠。”
黄裳淡淡道:“整天想些不着调的蠢事,偏偏还以为自己忠君爱国。”
“……敢问老先生,在下想了什么不着调的蠢事?”
“你现在的处境,不来清风山也该上梁山了。”
黄裳笑了笑:“真要当了反贼,你就该想着招安了吧?”
“……小人便有招安的念头,也是想着为国出力,何错之有?”
宋江犹豫了下,没有否认。
其实,造反再招安,确实是当时的主流。
毕竟在两宋三百多年的历史里,有记载的起义就超过四百次。
平均一年一次,还有富余。
可这些义军都呈现都有着极为相似的特点——活动范围小、持续时间短。
嗯,又小又短。
像汉末黄巾、唐末黄巢、明末李自成这种席卷天下的战乱,两宋期间从未出现过。
这其实是因为,宋朝统治者对待义军的态度与其他朝代有着天壤之别。
在其他封建王朝眼中,起兵造反是十恶不赦的罪状。
虽然也有招降的行为存在,但总体仍然是彻底剿灭、绝不妥协。
以至于,经常控制不住,弄得越剿越大。
首先,官军与农民军作战,赢了还则罢了,若是输了,免不了降罪。
许多士兵见势不妙,干脆摇身一变,就地便加入农民军。
反正当兵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跟谁干不是干?
其次,一旦起义军规模庞大,要剿灭他们,大把大把的钱粮就得流水一样花出去。
朝廷不会凭空变银子,最后还不是得摊到老百姓头上。
老百姓一旦觉得活不下去,免不了一跺脚一咬牙:反了吧!
这下就更难顶了!
于是,宋朝统治者充分吸收了前朝的经验教训——干脆别打了,招安吧。
由于宋朝对于义军的招揽手段,多以升官发财为诱饵,还大肆宣传……
许多心狠胆子大的平民百姓、地主商贾,甚至利用这一机会,将兴兵作乱当做是走上仕途,完成阶级跨越的捷径。
也算是合理利用规则了。
“想着为国出力没错,但招安这法子却太蠢了。”
“若是求一己富贵也罢了,真想着借此为国出力,实在是愚不可及。”
黄裳淡淡道:“不过也对,你连个功名都考不上,能有什么脑子?”
“小人应该还是有点脑子的……”
“有脑子么?既然如此,老夫便考考你,孟子为何要说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一千多年过来,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用?”
“这个……,在下确实不学无术,还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宋江呆了半分钟,嘴巴挪动了几下,长叹道。
这句话,他倒是懂什么意思。
但要扯到有什么用……
宋江满脑子都是懵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老夫也谈不上指点你们。”
“不过,每天老朽都会讲一个时辰的道理。或许有用,或许也是狗屁不通。”
“你愿意听的话,喊大郎推你前去听听便是。”
黄裳一拂衣袖:“你能听懂多少,悟出什么东西,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多谢老先生。”
宋江沉默了片刻,眼眸中有光芒闪烁,点头道。
“莫谢老夫,这本也是大当家专程托老夫来说的。”
黄裳缓步走出房门:“多读读书,少想些害人害己的勾当。”
宋江:“……”